刘盈略显无奈,有些时候,真的是没法和他们讲道理。
“至于你弟弟的话……”
不等刘盈把话说完,安澜就说道:“匈奴与汉国,终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弟弟的话,如果他自己机灵,能不跟着许侯去炼丹的话。
做一个裁缝,也一样可以在未来的长安城里过上很舒服的日子。
至少,这远比在草原上看似风风光光的做一个左谷蠡部太子要安全得多。”
“我本意是觉得,可以把他送到嬴群身边的。”
刘盈摸了摸鼻子:“能让他学的东西,我都打算交给他。”
“然后,给汉帝国培养出来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吗?”
安澜面无表情的看着刘盈,表达了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可能。
“如果,将来草原需要一个君主统治的话,呼衍长岁应该是最好的人选,至少,他会知道我们汉国强大到了了什么程度,绝对不是那些愚蠢得拎着两把破刀,就敢于来扣关攻城的北戎比得了的。”
刘盈看着安澜没说话,甚至于对这件事情,完全就没有什么兴趣,他便只好继续说道:
“未来的世界,可能和我们没现在想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安澜道:“我以前的师父,没有教过我太多的东西。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东西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比如说。
人性的贪婪。”
“长岁现在是我的弟弟,可是未来,他就会成为左谷蠡王,甚至于匈奴单于。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和他姐弟两人,就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痛苦无比的互相捅刀子,那还不如现在就把我们的人生规划好了。
我相信,长岁也是这样想的。”
刘盈顿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反驳安澜。
因为,安澜似乎说的更有道理。
如果注定未来会兵锋相见的话,那最好的办法,确实是从源头上开始改变这些问题。
“那你觉得,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
刘盈随口问道:“如果你要单纯的用勇敢聪明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话,那就算了。
能把冒顿的孙子忽悠到死的人,确实是非常了不得的人。”
安澜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如果要问弱点的话,我觉得他身上最大的弱点,就是太把部族人的性命看得过于重了。
当年师父在教授我们各种技艺的时候,就说过他,如果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的话,那 他可能会早夭,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就会殒没。
如果侥幸成长起来了,这对于左谷蠡王部,也是一种灭顶之灾。”
“仁慈之君,难道不是盛世到来的标准么?”
这一点,刘盈倒是觉得太意外了啊!
安澜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在草原上,你知道老了的匈奴人,是怎么度过自己的晚年吗?”
“怎么度过自己的晚年?”刘盈迟疑了一下:“难道不是依旧牧羊放牧吗?这应该是匈奴人生活的常态。”
“不是这样的。”安澜面上的表情冷漠的像是冰雪:“年老以后,他们会自己离开部落,走在荒野上等着被野狼吃掉。”
如果不是安澜的神色极端认真的话,刘盈都要觉得安澜这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这怎么可能?”刘盈惊愕道。
“活着的人,每天就算是吃很少的食物,也依旧会被人厌恶。”
“尤其是到了灾年的时候,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如果不愿意自己离开帐篷去喂狼的话,年轻的武士们,就会把他们从帐篷里边拖出来,丢进雪地里。
你没有看到那种场面。
密密麻麻的狼群,就在帐篷外边整夜整夜的呼号。”
“可是,草原上几乎没有不挨灾害的时候,所以年年都有人这样丢掉性命。”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匈奴人攻打汉国的时候,才会那么不要命。”
刘盈想到白登山下,那围绕着整个白登山一圈的尸体圈。
这就像是在大地上,给诺大的白登山套了一个呼啦圈。
只不过,这个呼啦圈是用人命堆积而成的。
“长岁就觉得,自己部落中的老人们,也应该得到赡养才是。”安澜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当他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就差点被人丢去喂狼吃了。”
“就像我一样,命运如何?”安澜反问刘盈:“如果不是遇到师父的话,我可能早就已经变成狼肚子里的一块肉。”
“草原上的父子情缘,比祁连山上流淌下来的冰雪水都要淡,所以,有时候我也觉得,长岁和我这个不愿意被世人提起的姐姐,似乎也没有多少的感情。”
刘盈回头看了一眼身边正在斟茶的嬴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如果,我父皇一开始就是天子的话,谁知道对于我这个儿子,又会有多少情感呢?”
“可是,在明知道边上有一个国家的君主,把兵权分给了自己的儿子以后,他的儿子造反杀掉了父亲的事情后,你父亲依旧愿意把帝国最强大的精锐交给你统率。
这才是真正的信任。”
安澜指的是头曼单于和冒顿单于父子两人之间发生的争斗。
刘盈摇头道:“生活在寻常百姓家中的人,也要一样有父子恩情淡泊的;生活在帝王之家,同样有父子情感真挚的,这些东西,任何时候都不能一概而论。”
安澜摇头道:“我对这些亲情,已经没有太多可看重的地方,殿下不用再劝我。”
刘盈瞪眼道:“你叫我什么?”
安澜想了想,然后说道:“阿盈不用再劝我。”
刘盈有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说道:“别想那么多,反正你救过我的命,我已经把你当做我的亲人来看待,不管你以前经历了什么。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不能带着曾经以往的仇恨来生活。”
“人活在当下。”
安澜居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刘盈惊讶的看去,安澜脸上露出来了笑容,很美。
她说道:“这也是以前的师父教我的,他很少谈及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应该是一个曾经能够影响天下大势走向的人。
他那样的人,都能放下一切,在草原上一边放牧,一边教导了两个弟子,安详的走过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刻。
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祥和的笑容。”
安澜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老死的老人,但是,却无比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