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他们鸣金收兵了!”
军师商恒酩讶异着冲江朔道。
江朔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前方那一道银色身影,也远远的看到了舒锦意和简空侯的对决。
难道是对方发现了什么?
“下城。”
江朔收起长枪,迈步下城。
身后的人紧跟着下城楼。
褚肆站在尸堆前,望着前方如潮急退的北夷军,低首看着脚下的血水,扫视着周遭的残酷,狭长的凤眸微微眯紧。
阿缄就是这样常年累月的面对这些?
何其的残忍。
“阿缄。”
舒锦意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甫一回头就落入一个腥臭的怀抱。
“阿肆我没事。”
“这样的事,我无法想像。”褚肆哑声说。
舒锦意一愣,“既然身为边关将士,这样的场面必不可少的。”
褚肆抱紧着人,冰冷的视线却投向疾退出去的北夷军方向。
心中无不遗憾。
没能在这里一举击杀了简空侯,心中甚是不如意。
舒锦意能坦然自若的面对,可褚肆不能。
他知晓战场的残酷,可身临其镜,更无法想像墨缄每天要面对的种种。
“他认出了你。”
从他的话语里听出拈酸呷醋的味道,舒锦意眸中浮水漾动。
“我与简空侯相处将近十年,我二人又常在战场上真刀实枪的对峙,自然熟悉对方的一招一式。”
听完舒锦意这话,褚肆更觉得心中酸胀。
简空侯要是认不出自己来,那就真的让她讶异。
“他为你退兵。”
“你太过瞧得起我了,”舒锦意并不认为简空侯会为了一个自己,撤兵。
其后面,恐怕还有什么计算。
对方若是简空侯,必有后招。
“先回去。”
褚肆不愿再从舒锦意的口中听到简空侯的名字。
回到龙安关关口内,舒锦意就卸下这身沉重的铠甲,穿上了平常的男装。
墨萧已经从帐中出来了,看到舒锦意与褚肆,眸中波动转瞬即逝,只是望来的眼神依旧很深,像一泓深潭。
“大将军。”
江朔从另一边疾步过来,有些肃然喊道。
墨萧转身看着江朔,点点头:“黄沙关口已经拿下,北夷军再想动也不能轻而易举。”
眼下,他们才有谈判的筹码。
“大将军的意思是说……”
议和!
“北夷和乾国斗了这么多年,如果这个时候议和,难不保他们会反悔。他们北夷向来如此不守信,大将军此事还得慎重考虑。”
军师商恒酩并不希望这个时候议和。
“这事,麻烦赵大人上报朝廷了。”墨萧平视望来。
赵则珩一惊,作揖:“大将军请放心,下官会尽快上报。”
“劳烦了。”
墨萧对周遭人的反应并没有放在心上,敬好,畏也罢,他已经无力再去多理会。
即使这个人厌恶自己,他也不去上心了。
“大将军,这里的事……”
“就交给你了,墨家,早已被先皇罢了职。这些日子是我越职了,你既已受了帅印,此后的龙安关重任就交到你手中了。”这就是墨萧为什么没有像之前那样亲自上城墙指挥,更没有对这次的进攻多有做法。
恐怕,这是他最后一次命令唐戟攻进北夷了。
也是最后一次站在龙安关前面,看着他们了。
墨家七代戎马一生,换取这样的下场,是谁都该寒心了。
即使这一朝的新帝会对他们墨家有重用之心,也回不去了。
“您永远是我们的大将军……”江朔动容哑声道。
墨萧朝舒锦意颔首,转身进了帐,不论他们想说什么,墨萧已经不再予以理会。
他这是彻底放开了手中的权。
没有虎符,没有帅印加身,对墨家而言百年以来最为轻松的一刻。
舒锦意悄声跟着上去,进了帐。
“父亲已经想好了?”
“大敌已退,阿缄你和为父回皇都吧,这里已经不是你的责任了。”墨萧却是先劝起舒锦意放下所有,跟着他回皇都。
舒锦意讶异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和褚肆一起。”
“我会回去的,”舒锦意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可是我最后的任务没有完成,我想要留下来,父亲……”
墨萧走上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我害了你。”
“父亲切莫如此说,我这一生,最快乐的莫过于与父亲一起学习一起行军的日子。”舒锦意拥抱住了自己父亲,哑声说。
墨萧拥着女儿,低声一叹:“罢,再留几日。”
……
舒锦意本想让墨萧先行回皇都,墨萧却放不下她,并没有先行。
北夷大军退出去的第三天,北夷方向来了一封书信。
发往朝廷的书信还未抵达,这个时候就算是要等,也得等上半月一月左右。
这种事,根本就等不了。
只有他们自己做主。
今日,他们所有将领都聚集在帅帐内,商议着此事的解决之法。
“北夷要议和?!”
等江朔将北夷的议和书读出来,帐内所有人都惊讶了。
议和书下面还压着另一封,江朔没有去看大家投来的视线,拆开读了起来。
只是……
刚刚读到了一半,江朔就读不下去了。
褚肆寒着脸将江朔手中的书信夺了过来,寒目淡淡扫过。
“信上说要丞相夫人亲自前去议和,之后呢?”
几位副将十分的好奇,想要知晓信后面的内容。
看褚肆阴郁的眼神,大家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舒锦意从褚肆手中接过信,阅了下去,“他到是直接。”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墨萧说。
舒锦意看向褚肆,道:“走一趟北夷?”
褚肆蹙紧了眉。
舒锦意又道:“有你在身边,我才觉得此一遭走得值。”
褚肆道:“他想要你。”
舒锦意:“……”
众人:“……”
人家北夷为什么非要舒锦意不可?只有知情人若有所思,不知情者则是愣愣然,完全没想着其中有什么联系。
舒锦意叹道:“总该是要了结。”
“……”褚肆默然的将手中的书信扣下,一句话也没说。
舒锦意望着他也不说话了。
气氛一度低沉得诡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仸受不了这样的低气氛,率先打破了沉默。
只可惜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舒锦意拿过议和书,对江朔道:“江将军,我愿意前往。”
“阿缄!”
褚肆失声一喊。
舒锦意抿了抿唇道:“阿肆,这是个机会。”
北夷和乾国斗了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提议和二字。
不是你今日占我一城,就是明日我攻破你一城。
从无停歇的一天。
百年来,他们也累了。
如果再不把握这次机会,她不知道还要再等多少个年头才能达成夙愿。
“所有的机会都不如你的性命来得重要,那个人想要的是你!”褚肆有些失控。
舒锦意道:“阿肆,只要完成这个心愿……”
做为墨缄时,她只有这么一个心愿,直到死,她都没有完成。
“是不是当初他要你换来一纸议和,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褚肆质问。
“我不知道。”舒锦意无法给他回答这个问题。
既然不知道,那便就是有可能。
褚肆心中一颤,脸色越发的冷。
“那个人在你心中早已占了一席之地,”褚肆淡声道:“我就该在那时候让他有来无回。”
即使是追出去,他也要将那人就地击杀。
褚肆在众人面前露出他凌厉的杀机。
他可怕的样子印在人的脑海里,有一种被魔鬼附身的惊悚感。
褚肆强烈的嫉妒外泄,这令舒锦意非常的惊讶。
她一直以来低估了褚肆对自己的感情,那种刻进灵魂的深情,让她震颤得不知如何安抚这个险些失控的人。
“整整十多年,我却只能在你心中挤进一方之地……”褚肆不甘。
他想要的是墨缄的全部!
身心都是属于他的。
舒锦意愣愣地看着他,纳纳道:“阿肆,我……你和他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褚肆淡淡放下一句,扫了一圈众人,转身就出了大帐。
舒锦意有点傻,愣愣回头看墨萧,“他怎么了?”
墨萧:“……”
他这个女儿到底是懂还是不懂?褚肆喜欢她这么多年,一直隐忍至今,好不容易拥有这个人,到最后发现这个所爱的人竟然装下了别的男人,即使那不是喜欢,可也同样占了重要的位置。
这对褚肆来说,是何其的打击。
男人,有时候比女人更小气。
舒锦意无奈,只好追了出去。
帐内的气氛一时僵硬尴尬,眼下的情况诡异得很,谁来跟他们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锦意追到外面,就只见那人拿冷礓的背对着自己,不由觉得好笑。
“阿肆!”
舒锦意走到他的身后试图用自己的手去握他的手,想要给予他最大的安慰。
可他却侧过身,手也巧妙的避开了舒锦意的触碰。
舒锦意愣怔的看着耍脾气的褚肆,心觉一阵好笑又是心疼,“阿肆,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我和他只是对手,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介意自己和简空侯的过去,但,那并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并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怎么解释。
因为他们之间除了撕杀,真的找不到任何相近的蛛丝马迹。
“我知道你介意他的存在,可那对我们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他已经影响了。”
“……”舒锦意瞅着褚肆,觉得他平静的面容下藏着一张气鼓鼓的脸。
“阿肆?!”舒锦意两步上前,抓着了他的手,轻轻摇晃了两下:“我知道你的想法,但这是无法改变的,我和他之前早就在那之前注定了。我们是对手,可以在战场上畅快的撕杀,却不能在战场以外有任何的交集。”
舒锦意轻声哄着生闷气的褚相爷,柔软的身子挨着他,红着脸撒娇!
“别气了!”
“……”褚肆骨头有点酥!
“阿肆!”柔情细语!
褚肆忍住,彼是享受的看着冲自己撒娇的人儿。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共进退,你总不能因为以前的事而怪罪我吧!”舒锦意有点拿他没辙。
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他还气?
褚肆的气哪里能生得那么久,只要舒锦意软一些,他就受不住了。
“阿缄,答应我。”
“好,我什么都答应你。”舒锦意根本就没等他说完就全答应了。
褚肆道:“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但此后我所为,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不会!”
只要你不气就万事大吉了!
褚肆狭长的眸子微眯,得逞的将人搂到怀里,唇微勾,露出狐狸般的浅笑。
虽只是一瞬间,却已能够寒冻人骨了。
……
“将军,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北夷人非要丞相夫人不可?”李仸和余庆跞跟着江朔一边走一边问。
江朔道:“李仸。”
“末将在。”
“你领一支铁骑兵护送墨将军的尸体回皇都,墨大将军会随同尔等一起离开。”江朔突然下命令。
“啊?”
“不愿?”江朔扫了眼过来。
“末将自是愿意的,可是龙安关的危机还未解除,况且,大将军真的愿意回皇都吗?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墨家对朝廷早就心灰意冷了。大将军的意愿是什么,将军可有询问过?”李仸担心会委屈了墨萧。
江朔叹了口气道:“皇都内,还有两位墨家姐妹。”
言下之意,墨大将军就算是不愿意也会回皇都。
如果皇帝用墨家姐妹做点什么,墨萧也会永远被困在皇都一方之地。
墨家的下场……何其的凄凉。
这就是报效国家的忠良,乾国的守护战神。
生与死,不过皇帝的一句话罢了。
“将军……”
两人欲言又止,心中也在替墨家感到不值。
七代啊!
从墨家最鼎盛时期到人丁稀薄……然而却落得被上位者的算计谋害。
换作是他人,怕早就反了!
“是,末将领命!”
李仸重声接下军令。
江朔亲自给简空侯回信,三天之后,他们的人会如约而去。
他们的使者会亲自签下条约。
知道墨萧应下回皇都,舒锦意与墨萧单独呆了一会儿。
往回走时,碰上李仸,舒锦意将他叫住,“李将军。”
“丞相夫人有何吩咐!”
对舒锦意,他们到现在已经不再排斥,一路过来,他们都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了眼里,这个妇人与他们认知的妇人大有不同。
她可以为了乾国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或者说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
在他们看来,舒锦意点头答应去北夷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在换取和平。
“墨大将军……就请李将军好好保护了,不容有半分闪失。”说着,舒锦意从身上取下两块令牌,交到了他的手中:“这两道令牌足以让你调动一支影卫,另一块,可方便你出入宫中。”
李仸愣愣地看着舒锦意:“丞相夫人为何如此信任李某?”
“李将军值得信任。”
李仸又愣住了。
看着女子眺望远方的侧面,一时有点失了神。
如此女子,难怪那姓越的会起色心……
在他们看来,简空侯就是因为这个才指名舒锦意去议和的。
舒锦意的这种美,并不单指她的美貌,而是身上的种种吸引人的东西。
“请丞相夫人放心,就算没有您的话,李某也会誓死保护大将军周全。”
“若有人胆敢对大将军不利,不管用什么手段,对让其付出代价,李将军可做得到?”舒锦意慢慢的回过身,看着李仸问。
李仸捏着手中的令牌,久久没有回应。
“皇都人心复杂,正逢新贵初崛之时,必各自拢权,对墨家的再度兴起,必然有诸多的反对声。所以在皇都之中行动,须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即便是个女人,也不容小觑。李将军可明白我的话?”
李仸眸色一沉,道:“李某明白!”
舒锦意点点头,越了过去:“皇都人心险恶,李将军自保重。”
李仸望着舒锦意离去的背影,捏紧了双拳,毅然的转身去了墨萧的营帐。
舒锦意掀帘进来,就看到褚肆正抱起自己的尸身从棺材内搬出来。
她愣住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换棺。”
“……”舒锦意嘴角一抽。
这人就不容得一粒沙子进眼。
将尸身放到榻上,褚肆就猛地回头。
“啪!”
一声脆响,棺材被他一掌震碎,这样还不解气,还用脚去踏。
舒锦意:“……”
“爷,新棺已经弄好了,是要搬进来还是……”外面适时的响起郭远的声音。
“搬进来。”
郭远手一挥,由几人将棺材搬了进来,郭远都不敢去看舒锦意的眼,硬着头皮问了一声,放下棺材就匆匆出帐了。
舒锦意看着褚肆去搬尸身,又小心翼翼的放进新棺材里,一阵的无语。
当着她的面,抱着那具尸体,他就不觉得诡异?
而且,他就不怕自己吃味?
褚肆根本就没想这么多,只知道墨缄的身体也不能沾了简空侯的东西,说着就要去除墨缄尸身的衣服。
舒锦意见状要阻止,褚肆修长的手指一挑,当着她的面要替她的尸身换衣服。
褚肆看到衣襟内的淡青色小衣,摸到手里滑腻舒适,可这样式怎么都不像是穿在男人身上的,不由得眉头一皱,“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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