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颦低着头,看着倒影在水塘中的蓝芒,比翠儿明白一些,她知道这电闪不寻常,因为这是惩罚,是漫不经心的惩罚,是无所谓的惩罚。
娉颦知道,帝俊是不当他是自己的主子了,所以只是那么随手的降下天雷,他先前问她想怎么死,自己没回答,那他果断帮自己选好了。
这就是天帝的性子,纵使是随手,娉颦也知道避免不了,甚至是不能避。这是来自天的惩罚,惩罚得让人颤栗,让人在明明知道自己会遭到惩罚时,还要带着颤栗之心,等待着。
果然,等了不需多时,电闪打到了娉颦身上,一瞬间宛如钻心的痛将她的元神撕扯,震荡的元神冒出了一丝冷气,娉颦喉口一甜,一汪黑血便喷洒一地。
翠儿在身后哆嗦着,可眼见娉颦如此,还是鼓起勇气,跪在地上往前爬了爬,伸手想去扶住娉颦。
可是,却闻娉颦一声压低嗓音的恐吓,喊道:“站住!这是我活该!轮不上你插手。”
话音一落,一道电闪又再次劈落在娉颦头顶,娉颦浑身一震,跪着的膝盖仿佛散了架一样,差点栽倒在地,可是她不敢倒,立即稳住身,继续保持匍匐跪地的姿势。
娉颦忍着胸口的至痛,暗自松了口气,还好,翠儿没这么蠢,在自己吼了一声后没有再次乱动,天雷没有降到她身上,否则以翠儿那点道行,一道雷就劈得魂飞魄散了。
天雷还在不断落下,不知在娉颦身上打了多少个骷髅,若不是胆寒的意志强撑着,她恐怕随时都会倒下,就好像刚刚风菱遭受的痛楚一般,或者说是风菱遭受的十倍。
这时,娉颦明白了,帝俊降下的天雷,恼的好似并不是因为她不识天帝,冒犯天威,而是因为她害风菱受伤了,所以天帝才会如此恼怒。
可是为什么?娉颦喘息着想了想。
难道…风菱是帝俊心尖上的人?娉颦被自己的这个猜想吓了一跳,心里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数万年来,如此多女仙都没能把天帝他老人家拖入红尘,偏偏一个凡人有这本事?
可是,娉颦突然想到了双生扣,当时风菱说是她抢的,如今看来,应当是胡说,她能从天帝手中抢走东西?那必是不可能,唯一可能只有双生扣是帝俊给她的。
那既然帝俊连双生扣都给了这个凡人,除了他在意风菱也没有别的可以解释了。而如此一解释的话,娉颦更加惶恐,她咬了咬唇,再次喊到:“天帝恕罪!娉颦有眼无珠,一时失手,伤了风姑娘。”
而就在娉颦话音刚落下,一道电闪照亮了屋前,映出了一道修长的身影,娉颦弱弱抬起头,看向冷眸投来的帝俊,眼眶一红,突然觉得她撑着一口气承受责罚是值得的。
天帝他一切安然,仍是当年的风骨,虽然褪去了那明黄的天帝长袍,取而代之的只是白衣赤氅,但眉眼间那遥不可及与高高在上的神韵依然,风采如故。
这就是她的天帝,上古洪荒的主宰。
她以为他已经不在了,先前在酒宴上看到帝俊出现的那一刻,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看错了,可是不会错的,不会忘的,于他们妖族而言,没有帝俊,他们稍微不慎就不可能在洪荒活下来,是他给了他们栖身之所。
娉颦张了张口,依然匍匐着不敢起身,沙哑着不由自主地,再次喊了一声:“天…”
不过这一次,还未喊完,帝俊就冷冷开口了,不容置喙地反问道:“你是失忆了?还是脑子坏了?”
对了,娉颦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帝俊他已经不是天帝了,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家伙是…念到于此,娉颦咬了咬牙,及时改口,喊了声:“主君在上。”
对于这个称谓,帝俊没有驳回,天雷还在不断落下,他好似只是出来看一眼怎么这人还没死一般,随即又准备回屋。只是在帝俊回屋时,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她一眼,却好像有点印象,恍然道:“嗯?你是羲和宫里的?”
“是。”娉颦点了点头,答应道,“婢女娉颦曾是羲和娘娘的人。”
而在娉颦的回答后,不知为何,明显地周围的电闪小了一丝,随即娉颦稍稍喘了口气,抹干唇边滞留的血痕,将身子躬起了一点,再又作答道:“只是巫妖大战后跟随女娲娘娘,如今在妖师手下,今得知主君健在,望主君收留。”
“妖师鲲鹏?呵!”帝俊闻之,淡淡地给了一道凌厉的冷笑。不过也是,一个宫娥,未参与洪荒巫妖主战,怎知鲲鹏在那时背叛了他,而鲲鹏也不会告诉众妖,自己偷了主君的法宝——河图洛书,叛了!
只是,就算不知道又如何?谁说不知者就无罪了?帝俊神色依然冷厉,续而淡淡道:“本君不记得我有收留叛徒的癖好。”
叛徒?这是何意?娉颦惶恐,她怔了怔,忙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颤巍巍不知所措道:“我…婢女从未背叛过主君,不知主君此话何意?”
帝俊未答,眼眸中流转过一丝思量,转而却问到:“鲲鹏让你来九州做何?”
娉颦听闻帝俊的问题,不敢多加质问,赶紧一五一十的作答道:“十五年前,妖师听闻招妖幡出现在了九州,令我先前打探,顺道取回,只是我…我当时…”
可是说到此处,娉颦本能的颤了颤,她当时确实来了九州,可没有完成妖师的命令,如今不知鲲鹏早已背叛帝俊的她,回答每句话都胆战心惊,因而讲到一半又停了,犹豫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帝俊威严不动地站在屋外门梁处,相比娉颦的惶惶不安,倒显得很有耐心,或者说他的脸上看起来是平静的,看不出波澜,让人猜不透,只不慌不忙地问到:“你当时没找到?如今找到了?”
娉颦抬头看了一眼帝俊无波的神色,慌忙低下头,她虽不是帝俊跟前的婢女,但也知什么叫不怒自威,也知帝俊面上的平静并不代表一切相安无事,反而是更寒更厉。
她不可能猜透帝俊在想什么,于是只有犹豫中,还是如实作答,道:“不…不是,是找到了!当时我找到一个凡人小丫头拥有招妖幡,但是我念及她还小,不忍杀之,所以隐瞒了招妖幡的下落!”
原来娉颦的犹豫是因为她骗了鲲鹏,她当年根据妖族中的传言来到九州黍实,见到了还是幼年的风菱,看风菱可怜,无辜受难,心中不忍,竟没有杀了风菱取走招妖幡,反而哄骗了鲲鹏,说妖族传言不实,恐招妖幡还在娲皇宫。
如此说来,娉颦是该心惊胆战,毕竟她还以为鲲鹏是帝俊手下的妖师,是帝俊的左膀右臂,哄骗鲲鹏,就如哄骗帝俊一样。
不过,娉颦没想到她的作答引来了帝俊神色上微妙的变化,她看到帝俊的瞳孔猛然一缩,就好似听到了一份让他心底产生复杂情绪的口供,竟表现在了脸上。
娉颦见状,自以为是因为自己哄骗惹得帝俊动怒,赶紧磕头,惶惶道:“主君恕罪!婢女不该有一念之慈,让我族至宝流落人间…”
只是不想,娉颦抱着惶恐不安的认罪陈辞还未说完,她就听到了一声很低,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声音,不甚清晰地飘进了耳朵,像是在说:“还好你有一念…”
娉颦没听清楚,但明显帝俊是有说了什么,于是她微微抬头,往帝俊面上小心的看了一眼:“主君说什么?”可是,没想到她这一看,却看到了帝俊脸上浮现的一丝喜色,与好似舒了口气的情绪。
她不知道,帝俊那句话在说什么,因为她不知道她当年的一点仁慈促成了什么?娉颦不知道她没招来上古大妖,正好让风菱得以喘息;正好让风菱得以在她师父带走她之后,掩盖天机,混淆视听;正好让风菱得以等到帝俊的出现。
若是没有娉颦这有意无心之举,风菱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了,她见不到帝俊,而帝俊即便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也不可能救回一个灰飞烟灭的小风,所以真是还好!不,或许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