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说想去看看吴小俊到底如何了,风菱比谁都想去,从她紧张得颤抖的指尖已经看得出她有多坐立不安了,可是她不能去,吴小俊说六坎交给他,她就必须相信他。
这一回和在收到吴小俊自说自话的遗书时不同,那时的吴小俊心中未有澄明,颠三倒四,自然不能作真,且风菱不明情况,也不能随意放手,但这一回吴小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他如此坚定,风菱就只能坚定的相信他。
此时,城中,国公府内,外院之上,地面龟裂,吴小俊拾起砸在六坎脸上的紫电锤,看着这几近支离破碎的脸,扭曲得如六坎内心一般丑陋。
“咳!”六坎的嘴中又咳出了一口血,恐也就剩最后几口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红肿的眼睛,那眼睛似乎有露出眼白的模样,可怖至极。
现在回想起来,吴小俊说他不懂雷泽言,是的,他不懂,为何要懂?人都是自私的,他不相信那雷泽言不自私。
若是人都没有私心了,那这盘棋局早就结束了,不会有乱世,正因为九州各诸侯的尔虞我诈,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试想,若是每个人都同心协力,北国根本攻不进来,或者说北国的政权早就崩塌了,早就被万众一心的世人攻陷了。这就是人心的卑劣,因为每个人都怀有私心,都在追名夺利,为自己考虑,所以他们不能共同以应对北国的残暴。
六坎之所以修魔道,很简单,因为魔没有这样的私心,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他们要杀便杀,不会屡屡算计,所以魔很强大。
“为什么?”六坎不解地问到,“为什么…想要继承一个死人的意志?他不是你,你为何要去继续他的追求?一个人死了,他的意志也会消失,不是吗?”
是的,原本应该如此,一个人死了,他的意志也就消失了,消散在这人才辈出的万里江山中,没有人会愿意继续他人的追求,没有人愿意去背负他人的责任。
六坎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他想错了,只听吴小俊道:“那是因为,奉珏想要的世间也是我们想要的…”
雷泽言究竟想要的是怎样的世间,兴许就是那夜不闭户的国度,那里的人虽然也会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也会为官职勾心斗角,但是没有战乱,没有采皮做羹,没有疲惫厌战的士兵,没有永远等不回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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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天,战马骁啸。
“奉珏,真是帮了大忙了。”吴小俊端着酒罐子,骑着战马,立在一处山崖之巅,不远处是镇东军的兵马,准备掉头回吴国。
那一回,应当是吴小俊最后一次见雷泽言。
约三年前,因为纷乱的战火,殊途的选择,两人十年来见过的面屈指可数,而那时吴小俊怎么也想不到那是最后一面。
那一年,义陵州南面三个小诸侯国趁势作乱,吴国及张国镇守义陵州,因此受天子诰命,当时还是张国国侯的吴小俊领命派兵清剿。
而常言道,小鬼难缠,这义陵州多烟瘴林子,吴小俊原本以为用不上两个月就能清剿的地方,竟三个月下来仍旧没有完全剿灭,这小诸侯国的乱兵总在林子中与吴小俊打游击。
然而天命追得急,无奈之下,吴小俊请求派兵增援,而来增援他的就是雷泽言。
当时,见到雷泽言的瞬间,吴小俊觉着他老了,但雷泽言却玩笑道,只是吴小俊没老罢了。
修仙之人,到了一定修为,面容上显现的年龄就不会再有变化,更甚至返虚期后,开始淬炼元婴,元婴会随着自己的道心选择年龄。
也就是说,若修士心中仍旧保持着孩童心性,那元婴结成之后,那修士变会变为孩童时期的他,而若心中城府太深,或是过于老到,那元婴结成之后就会变成个老头,总之,各有各的模样。就像吴小俊仍旧保持着二十岁时的青年模样。
然而吴小俊对于雷泽言的托词,只能笑笑,心中到底无法接受,因为他知道按照雷泽言的年纪,又是九州之上第一武修之人,虽没有道行,若保养得好的话,顶多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哪会像现在这般未满不惑之年,却已鬓微霜。
这会儿吴小俊虽嬉笑着道谢,心底终归不是滋味,却又听雷泽言爽朗似从前一般笑道:“怎的,现如今竟会道谢了,这些年做了吴侯,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
吴小俊哈哈一笑,拎着酒罐子径自大口地往嘴里灌了一口,看了一眼雷泽言掌中捧着的同样的酒罐,道:“人总归得长大啊,昔年我何尝想过会和你一样,说来,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了。”
顺着雷泽言的身后看去,是满天的黄沙,义陵州还是和十年前一样,人物凋敝,没有复苏的景象,与吴国执管的覃贺州不同,毕竟这里是离京城最远的地方,如今九州国内部都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偏远地区。
正因如此才会引发义陵州三个诸侯国的兵变,然而九州天子又舍不得真割舍了土地,让这些诸侯国独立出去,便派兵征讨了。
这会儿雷泽言的兵在一里外的道口等他,空出了一点时间来予他与吴小俊作别,因此就两个人的情况下,雷泽言不由敞开心扉道:“是了,不知何时再见,所以还是将这一回的作别当作最后的送行好了。”
话音一落,雷泽言的酒罐子碰到了吴小俊的酒罐之上,两只砂壶的声音没有乐器般清脆悦耳,比鼓声还沉闷暗哑,就像如今脚下的江山一般,山崖之上,看不见青山,唯浑浊而已。
听到雷泽言的话,吴小俊一愣,竟有一种将目送好友上刑场一般,不解道:“奉珏此话何意?”
雷泽言畅然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就是我有我的坚持,你有你的追求,乱世之中,生死难料,若是再也见不到,就让我俩各自都死得其所。”
这一说,吴小俊明白了,的确是如此,不由问到:“那奉珏的死得其所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