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宴担了几千年的坏名声,差点一朝被纪泫之洗干净。
三人胡闹一阵,原本紧张的气氛渐渐消弭无形。
许迢迢打累了,倚在树干下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现在我在识海深处,肉身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但是江尧耐性有限,我也不能一直躲在这。”
许清宴道:“原本你神识昏沉,开不了天眼,现在倒是可以开个天眼看看外界情况,寻个适宜之机再醒过来。”
许迢迢知道许清宴说的天眼是什么,就是他们在识海深处看她动向的方法。
她不免有些好奇,道:“开天眼的话我神识会外泄被江尧发现吗?”
“不会的。”
有许清宴担保,她才放心了。
接着许迢迢就见那空茫的本该是天空的地方出现一道巨大的光幕。
画面上是陌生的房间和江尧熟悉的身影,他敛眉正看着什么。
许迢迢皮子一紧,这狗贼不会是在看她吧?
这天眼当真有用,要是直接醒过来和江尧面对面那她真就白给了。
“你只要别傻到主动祭出神魂,他没办法越过我剖出你的神魂的。”
纪泫之刚整理好被许迢迢二人弄乱的发冠,也凑了过来。
“江尧总不可能一直守着你,现在难的是你身上的印记,不去除那印记,跑都跑不了。”
许迢迢想到这件事就丧的很,她道:“江尧喊我许师妹,似乎有我和李尚在合欢宗的记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李尚跟他还有联系吧?”
那李尚的身份就可怕了。
许迢迢忧心忡忡,光幕中的江尧就跟木了一样,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也不动,守株待兔般等着她转醒。
看着他俊美深隽面无表情的侧脸,许迢迢忍不住道:“江尧这个人,很难评啊。”
一人二器灵就这么在识海深处看着江尧。
纪泫之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道:“濯百邪的,除了佛门,应该还有异火,和天雷。”
“迢迢,之前画卷不是纳入了一道天雷吸收不了,姬无悠给你放进画卷里了,只要利用得当,我们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许迢迢听到熟悉的名字怔了一下,无论有意无意,他总是在帮她。
“嗯,我知道了。”她轻应一声。
光幕里的江尧还是没有动静,许迢迢都快放弃了。
她心一横打算直接苏醒之时,光幕中一阵房门撞击的巨响“砰”的一声阻止了她的动作。
有人来了!
许迢迢精神振作起来,抬头望去,就看到一个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
是那个算计她的妖修!!!
“我真笨啊,我以为他早就找到秦倾在故意引开秦倾和我碰面,没想到他竟然与妖修是一路的。”
许迢迢本是盘坐在地,一看到冲进来的妖修顿时坐不住了。
“也是,这妖修与御兽派的目的地是鬼市就不正常,她们一定有必须来鬼市的理由,难道那理由就是来找江尧?”
“还是要送什么东西给江尧,我和秦倾还真帮她们做成了?”
许迢迢没想到她们的将计就计,被敌人利用了个彻底,顿时有些垂头丧气。
许清宴过来拍拍她的肩,安慰道:“迢迢,人非完人,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先听听他们说什么吧。”
那妖修一脸怒意,顶着许迢迢的脸看起来极为刺目。
“白榆,你太放肆了。”
一动不动的江尧也被这声响吸引,不过他只是懒懒的睇了对方一眼,教训的话一点力道都没有。
白榆,应该就是这妖修的名字。
许迢迢忍不住道:“我似乎听过这妖修的名字,可是有些记不得是在哪里了。”
她认识的妖修也就曲莲殊和玄修,是谁在她面前提起过吗?
光幕中,白榆听到江尧的威胁,她面色微变,接着咬牙切齿道:“江尧,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断我一尾,与我有仇,她还是曲莲殊的徒弟。”
“你曾答应过我,我为你驱使你就替我弄到九尾的妖丹!”
“我才帮你把啖灵兽送到鬼市,你就想毁诺不成?”
白榆的话信息含量太高了,许迢迢心中一紧,终于知道她与秦倾被利用运送的是什么了。
是啖灵兽。
还有在御兽派她们口中提到的两个剑修就是姬无悠与无忧。
“我是答应过你不错,可是如今青丘妖王正值壮年,莫非你要让本尊为你送死不成?”
“那老狐狸顶多再撑百年,你连百年都等不得吗?”
江尧的视线终于移到了白榆身上,就算是作为旁观者,许迢迢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压迫感。
白榆咬牙道:“这世上不止一枚九尾妖丹,当日狐后身死时,挖出自己的妖丹给曲莲殊要他炼化,他们父子二人因此生隙之后,他带着妖丹远走人界。”
“曲莲殊性情优柔寡断,现在还是一尾,狐后的妖丹必然还在他身上,你将身后的女人给我,我就有办法以她的肉身接近曲莲殊偷取妖丹。”
许迢迢听明白了,江尧和白榆约定,白榆为他做事,他就给白榆弄到九尾天狐的妖丹。
世上唯一一只九尾天狐现在是青丘的妖王,也是她师父的父亲。
江尧的意思是,再等个百年,就可以轻松摘桃了。
但是白榆不愿等,她现在就要用“许迢迢”的身份接近曲莲殊,去偷他母亲的妖丹。
“她偷妖丹做什么?”许迢迢奇怪道,“她自己又不是没有。”
“她有妖丹但是她资质有限,只有三条尾巴,炼化九尾天狐的妖丹后她就能长出尾巴了。”许清宴解释道。
“清宴,我准备醒了。”
江尧为了她,跟白榆狗咬狗的可能性,许迢迢不做任何期望,还是寻个合适的机会转醒比较好。
比如,白榆带她离开的路上。
“我留着她还有其他用处,曲莲殊既是一尾,想必也难不倒你,你有本事你就去吧。”
江尧冷漠的拒绝让白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她媚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最后阴冷的看了安然沉睡的少女一眼,恨恨的转身就走。
许迢迢本还想路上钳制住这妖修逼迫她放自己自由,没想到跑路计划直接夭折于江尧不放人。
白榆走后,江尧依旧坐在原地垂眸低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迢迢捏了捏拳,“苟着也不是事,我去了。”
知道自己还有道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天雷,她心中安定不少。
许迢迢幽幽转醒,等看清江尧的一瞬间,立刻表现的悚然一惊,下意识往后撤。
绵软的床铺垫着丝滑的被褥,她借势一滚,与江尧拉开了些安全距离。
许迢迢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后肩,常年背剑的位置,这次却摸了个空。
“你的剑我替你收起来了,你何时听话,我何时给你。”
江尧态度平静,一点都不像不久前被她刺了一剑的人。
许迢迢看了眼他身上本该有剑伤的地方,可惜他换了身衣服,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迢迢见江尧没有与她动手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听话,你把弱水给我。”
她试着感应弱水的存在,但弱水好像被什么东西封住了,无法到她身边来。
她非但没有他想象中的要死要活,还答应的痛快。
这反常让江尧凝望了她一会儿。
许久,他又轻又浅的笑了一声,“我说它很像你,你还不信。”
这是又记上她把小妖兽卖给万泯的仇了。
不过话已放出来了,江尧还是很守信用的。
不多时,一个鬼士就捧着弱水走了进来。
许迢迢一看到弱水眼睛就亮了,瞬间从床上支棱起来,一个旋转跳跃,三步并两步,越过江尧,抢先一步把弱水夺过来抱进怀里。
“聊聊吧。”
江尧见她动作逾矩也没有半分恼意,他说着,随手将殿内的鬼士给挥退了。
许迢迢一颗心微微提起,将手中的弱水重新背到肩上,主动表示她没有攻击意图。
“放心,我暂时没有杀你的意思。”
江尧的直言不讳并未让许迢迢放心,暂时而已,谁知道他的暂时能暂到几时。
“有人说在合欢宗看到我,所以我在合欢宗安插了人手查证,发现合欢宗果然还有一个我。”
许迢迢差点绝倒,李尚这个老六,原来早就引起了江尧的注意。
亏他还能在合欢宗蹦跶这么多年,真是全靠江尧不杀之恩。
她抿着唇,纠正道:“他是你师父,他以为你死了,才会顶着你的身份在合欢宗行走。”
“是了,那个人好像是我师父。”
江尧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干脆先一步解释道:“我醒来之后就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他初闻有一男修顶着他的面孔在合欢宗寻欢作乐,第一反应是又惊又怒。
等派人查探之后,他才弄清楚那个男人的身份——李尚,他曾经的师父。
死亡并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他那个所谓的师父自愿放弃了自己的身份,自欺欺人的顶着已死之人的面孔招摇过市,好像这样做,他的徒弟就一直活着一样。
李尚没有忘记江尧,也不许其他人忘记江尧。
江尧却已经前尘忘尽,他不记得活着的他是个怎样的人,也不记得自己为何死去,不记得自己出身合欢宗,更不记得什么师徒之谊。
李尚,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冒用他身份的鬼祟者。
江尧派去的人本是想将那个冒牌货解决掉,可是最后时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且看看李尚会用他的身份做什么。
他派去的杀手成了忠实的记录者,每年会将李尚的动向记录成册,再送到他的案上。
另一个活在明处的“江尧”年年风花雪月醉生梦死,厚厚的册子像本奸商起居注,记载着他赚钱发家,花钱如流水的日常。
最多的记载不过是他又喝了什么好酒,写了什么话本,风月处流连了几日几夜,招惹了多少美丽的女子。
江尧冷眼相看李尚顶着他的脸报复般荒唐胡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活着的“江尧”与死去的江尧就像一组截然相反的镜像,此生背道而驰,再无回头之日。
这场戏,看了这么多年,他也从一开始诡异的满足变得厌倦,到最后几乎忍不住想要动手杀了李尚。
这个世界,不需要一个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江尧”。
动手前,潜伏在合欢宗的人,最后一次为他送来了“江尧”的动向。
他随手翻阅才惊愕的发现,这一年,“江尧”无趣的日常里出现了一个有趣的人,她叫许迢迢。
在她出现以前,江尧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的生命力强劲到能从字里行间透出来。
他分明没有见过她,却从纸上记载的寥寥几语中窥见了她的鲜活。
她聪明剔透,“江尧”卖给她武器,怂恿她搞事,结果宗门试炼时在她身上吃了个大亏,最后还要低头与她合作谈生意。
在活着的“江尧”的时间线上,她称呼他为江师兄。
已经成为鬼市之主的江尧,第一次体会到亡灵对生者的向往。
他彻底放过了李尚,随李尚顶用他的身份。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仅仅在许迢迢出现的三年后,李尚选择恢复自己的身份,只为光明正大的与朝露在一起。
而许迢迢也开始不断的打乱他的计划,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来。
江尧的眼眸黑沉的像一潭死水,一点光也照不进来。
许迢迢不知道江尧的心思,看他说话不似作伪,识海中呼叫纪泫之:“死后修幽冥之道会忘记生前之事吗?”
“我也不清楚,总之他肉身已经涅灭,记得那些过往又如何,跟你相识对你好的是李尚,他知道也只是一个旁观者啊。”
纪泫之的提醒让许迢迢立刻警醒了。
她回望江尧,试探道:“你说暂时不会杀我是什么意思?你会放了我吗?”
“暂时没有杀你的理由,也没有放了你的理由。”
江尧的墨发衬的他的肤色苍白冷倦,冷漠的言辞织成密网,将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残忍的缚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