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点的业火借着魔气燃了起来,不多时烈焰燎原,非但围住了打坐的梵见,高度也超过了他如幼童般的躯体。
神识模糊前,梵见仿佛又看到千年以前,曾有个老和尚带着两个小和尚越过业火跋涉而来。
其中一个小和尚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沉稳模样。
这就是梵见对少年梵心永远的印象了。
他与梵心不同,他在襁褓中就被家人抛在了慈悲寺门口,所以从小就长在慈悲寺跟着老和尚。
至他十岁时,一个与他约莫同龄玉雪可爱的男童被父母带着到慈悲寺来做客。
他在慈悲寺十年从不知什么叫口腹之欲,只是日日炼体念佛,干瘦的像后山的野猴。
这男童的到来为他开了一扇窗,推开这扇窗他看到了同龄人的生活。
他悄悄羡慕这孩童锦衣玉食,父母慈爱,忍不住对那热闹红尘生出一丝向往,整日整夜的幻想或许他父母也会来接他回家。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
十岁的梵见未料到的是,这对夫妻离开时竟然狠下心将这孩子留在慈悲寺出家了。
后来这孩童被收养他的老和尚收入门下,成了他的师弟,梵心。
梵见一度以为梵心与自己同病相怜,起初对他照顾有佳,可是很快他发现梵心佛道天赋一枝独秀堪称恐怖。
他从小长在慈悲寺,十年耳濡目染的岁月,抵不过梵心十个月的修行。
梵心天生就有一颗玲珑佛心。
连照顾他长大的老和尚也对梵心更加看重,面上不偏不倚,私下却多有交流佛法。
梵见终于知道什么是偏心了,老和尚的偏心就是偏梵心啊。
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对手,会被打击的一无是处。
而他的嫉妒梵心根本不看在眼里,应该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看在眼里。
就算是他的针对梵心也能游刃有余的化解。
他那些跳梁小丑般的作弄,梵心甚至根本不屑告状说给老和尚听。
业火已悄然爬上了梵见的衣角,他却想起昔年他单方面将梵心视作对手做了许多恶作剧,不由弯了弯嘴角。
而让十一岁的梵见真正恨上梵心的事是,在梵心入门一年后,梵心的父母上门来求他归家。
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梵心不是像他一样被父母遗弃的,而是自己选择皈依佛道,自愿留在慈悲寺的。
梵心有家可归,宗门内的师兄长老甚至住持皆对他另眼相看。
梵见一日比一日惶恐,他没有家,他只有老和尚这个将他养大的师父。
但是继续这样下去,他的位置迟早会被梵心取代,到那时他又能去何处呢?
走投无路的还是孩童心性的梵见只想迫切的证明自己——想办法证明自己比梵心强。
于是他想到了传说中的浮屠佛塔。
那时的浮屠并不对外公开,甚至不对慈悲寺普通弟子公开,而是作为最后佛子的试炼。
梵心人小胆大,悄悄偷了师父的凭引,又将守塔的师兄引走之后自己溜了进去。
他天真的想,只要他能通过浮屠佛塔的试炼他就能压梵心一头成为佛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一踏入佛塔便有一只黄皮黑纹的大虫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
从未经历过这等惊险状况的他“嗷”的一声直接吓哭了。
可是令他惊惧痛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传来一声女子的喟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吧。”
梵见悄咪咪的睁开一只眼,那大虫已经不见了,面前一抹青色在他泪眼中模糊写意。
他擦干眼泪,红肿着眼皮才看清面前的妙龄女子。
她一身青衣,手执青灯,脸色素白,清新雅致。
这就是他见到青灯的第一面了。
青灯听他抽抽搭搭的将他与梵心的恩怨从头说了一遍,竟幻化出人间的模样让他享一世红尘。
“小和尚,你没有拥有过才会羡慕红尘万丈,须知人有人的烦恼呢。”
梵见进了青灯编织的幻境,梦里他没有被父母送到慈悲寺,而是沦落成慈悲寺附近镇上的一个小乞丐。
他差点冻死在一个冬日,但是经历各种苦难终于成人,享一世富贵,幻境中他活到了百岁而终。
他知道了什么是人间冷暖,什么是男女情爱。
虽有爱慕他的女子,他却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女,只是终日痴痴的望着慈悲寺,渴望再见到老和尚和梵心,还有青灯。
幻境破时,梵见悟了。
他离开前问了青灯姓名。
他知道此地只有佛子之资可以踏入。
于是他立誓终有一日会再入浮屠,就算与他抢夺佛子之位的是梵心他也不会后退半步。
他一定会再来见她,到那时他定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哭哭啼啼。
自此之后哪怕是在梵心面前,梵见也再也没有软弱过。
凡人若想与天道宠儿分庭抗礼,该要有多努力?
他出了浮屠,潜心修炼几百年,终于有一日有资格与梵心站在一处,同入浮屠历佛子试炼。
只是这一次,梵心上了十层,他却再也没有走出青灯的幻境。
莫怪红尘万丈,是他这俗僧生了痴心贪恋红尘。
他只愿做一世守塔人,慈悲济世的大任合该交给梵心。
火光越燃越烈,梵见眼睫微动,合十的手掌终究落下,一串木质念珠自腕上滑落,被业火瞬间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