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江城也回报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范静微笑,“甚好,阿令和阿嫣看样子很投缘,姐妹二人可以做伴了。”
任平生也觉欣慰,“舅兄说的是。”
郗氏柔声告诉任江城,“阿令,舅父家和自己家是一样的,莫拿自己当外人,要自自在在的方好。”任江城忙道谢答应,“多谢舅父舅母,阿令不会见外的。”郗氏又道:“你表姐天生的便很爱笑,故此你舅父给她取小名为阿嫣。阿嫣爱说爱笑,你莫要嫌她聒皂方好。”任江城忙道:“舅母,这可巧了,我也很爱说很爱笑……”
郗氏之前是脸上带笑,见任江城如此知趣,眼眸中也笑意盈盈了。
范家是大家族,族人聚居五味巷,范静家前后左右许多户人家都是范氏族人。亲支近派的人家,任江城少不得要过去拜见。范静却说:“阿令长途跋涉而来,先歇息数日,休养好了,再出门不迟。”郗氏听了他的话,便知他对任江城这外甥女着实溺爱,微笑道:“郎君所虑甚是。阿令这般娇弱的女郎从宣州一路来到京城,定是疲惫了,休养数日,再作道理。”说着话,郗氏若有所思的看了任江城一眼。范静向来守礼,和伯父、堂兄又只有一墙之隔,郗氏还以为他会让任江城当天便过去拜见呢。谁知并不是。
任江城在船上住了这么久,乍一上岸还真是觉得需要休息,也就没有客气。任平生溺爱女儿,略推让了一句,“过几日再拜见会不会显得失礼?”范静笑,“伯父宽厚长者,性情豁达,不拘小节。”任平生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任江城带来的保姆、婢女等也来拜见过范静、郗氏。
郗氏诧异的笑道:“外甥女身边的侍婢竟有二十余人之多,我原本还给准备了几个呢,看来是用不上了。”范静不同意,“二十余人也不算多,况且这些人对范家不熟,娘子还是多给阿令几个得用会服侍的人,免得她在舅父家里住得不舒心。”郗氏含笑点头,“郎君所言甚是。”
郗氏觉得,她以后可以对任江城更好一些。
这晚范家设宴为任平生、任江城父女二人洗尘,低矮而古雅的案几,席地而坐,任江城觉得不够舒服。不过,确实古色古香的,而且一人一席,分餐制,也有其合理之处。盘中的菜肴各具特色,有獐肉脯、鹿肉脯,还有时下非常珍贵的鳢鱼脯,是用极咸的调味汤灌满鱼口,用竹杖穿眼,鱼口向上,挂在屋檐下,至来年二三月即成。任江城尝了尝,其肉白如雪,鲜味无与伦比,不觉心旷神怡。
唯食忘忧。
席间有仆妇到郗氏身边跪坐下来,和郗氏小声说了几句话。任江城以为郗氏是处理家务事,也没放在心上,却不知道郗氏是吩咐仆妇从她房里取几件玩器摆件添到任江城的住处,茫然无知间,任江城的待遇提高了。
蒸豚端上来的时候,任江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蒸小猪,这可是宫廷宴席上的珍品,没想到在舅舅家里也吃得到啊。
这是整只的小肥猪,工序复杂,前面的准备工作就不说了,单上火蒸也要蒸两三顿饭的时间。
“舅父舅母请客真有诚意。”任江城大乐。
切了一块蒸豚放入口中,香香糯糯,真是好滋味。
范瑶确实很爱说话,笑咪咪问着任江城,“阿令,这回的蒸豚,和你之前食用的有没有不同啊?”任江城猜到范家这蒸豚的做法大概有独到之处,是别家所不知道的,便虚心请教,“味道更鲜美些。表姐,这是为什么啊?”范瑶得意,“因为这小猪平时是喂羊乳的呀。阿令你想,鱼羊为鲜,可见羊是好物,那小猪食用了羊乳之后,味道当然更是妙不可言了。”
“如此。”任江城算是开了眼界。
穷奢极侈啊,为了让小猪肉更好吃,特意给它喂羊奶!
任江城颇有惊讶之意,范瑶却笑道:“阿令,这没什么的,我家只是喂羊乳,还有更讲究的人家,会喂小猪人乳呢。听说喂人乳的小猪更美味些。”
任江城睁大了眼睛。
这个……挤人的奶喂给小猪,就为了小猪味道更好,这简直是……奢侈诚然是奢侈,咋觉得有点变态呢……
范瑶看到小表妹的神情,优越感油然而生,很有大姐姐风度的说道:“京城的奇人异事多,改天我讲给你听。阿令,明后日你先歇歇,等你养足精神,我带你到各家绸缎庄逛逛,再逛逛首饰铺子,京城时兴的衣料、首饰没几个月就要变一变的,若是不经常出去逛,穿错戴错,会被人笑话的。”
“好啊。”任江城满口答应。
少女谁不爱美?任江城也一样,提到逛街购物买买买,她也是精神头十足。
当下两个人便把这件事情说定了。
任平生和范静含笑听着她俩说话,脸上都有纵容溺爱之意。他们郎舅二人都是只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心肝宝贝,女儿也是心头肉,母亲会偏爱儿子,做父亲的却会偏爱女儿,对女儿更宽容一些。
接风宴之后,任平生命人搬了一箱铜钱、一箱金子过来,“阿令和阿嫣若看到合心意之物,只管买。”范瑶和任江城手拉着手过去看了,范瑶吐舌,“姑父出手豪阔啊。”任江城心情雀跃,“阿父,这些钱我和表姐可以全部花掉么?”任平生笑,“花完了阿父再给。”任江城牵了范瑶的手,两人均是眉眼弯弯。
范静反对,“阿令到了范家,便和回到自己家是一样的,要用舅父的钱。”吩咐范瑶,“到时阿父阿母有钱拿给你,不许用姑父的。”范瑶留恋的看了看地上那两个箱子,“姑父又不是外人……”任江城也道:“是啊,又不是外人。我到了舅父家里和自己家一样,不见外,舅父也不要和我分的太清楚了啊。”她笑嘻嘻告诉范瑶,“阿父,姑父,舅父,都是父,不拘哪位给了钱,咱们都敢花个干干净净,表姐说是不是?”范瑶乐的直点头,“就是。”两位女郎手拉着手,笑靥如花,任平生、范静、郗氏等人也笑了,就连一直沉默不说话的范琛,脸上也有了笑容。
考虑到任平生、任江城父女二人远道而来,应该累了,接风宴之后大家也便散了,各自回房。
郗氏和范瑶陪任江城一起去到给她准备的听风阁。这里是范家偏西侧的一个院子,应该是做客房使用的,不大,但是很精巧,郗氏笑道:“也不知阿令素日的喜好如何,便暂且这么布置了。若有哪里不合心意,只管告诉舅母,舅母命人换了便是。”任江城四下里看看,露出惊讶的神色,“舅母,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砖一瓦,都很合我心意,我是不是给舅母托过梦啊?”郗氏被她哄得十分欢喜。
范瑶还想和任江城再说说话,郗氏笑话她,“这么大的人了,也不好好想想,阿令在船上住了许多时日,今天又劳累了一天,难道现在不累么?没眼色的阿嫣,还不肯让表妹安歇呢。”范瑶不好意思了,“我太粗心了,没想到这个。阿令你赶紧歇着吧,明天我再过来。”任江城挽留了几句,亲自把郗氏和范瑶送到院门口。
侍婢打着灯笼,郗氏和范瑶的身影渐渐消失。
灯笼的亮光已看不见了,任江城还站在门口没回去。这院子外头是一片竹林,月影横斜,清浅可爱,景色很美。
“阿令,在看什么?”任平生从另一侧的小路上徐徐而来,笑着问道。
“阿父。”任江城没想到这会儿能看到他,惊喜的转过头。
任平生独自一人,没提灯笼,夜色中衣袖飘拂,上下翻飞,月光下,竹林旁,更透出几分仙逸之气。
“阿父怎过来了?”任江城迎上前。
任平生微笑,“阿令头回到舅父家,不知住得习惯不习惯。阿父不放心,来看看。”
“真拿我当小孩儿了啊。”任江城又觉得好笑,有觉得温暖。
“还没住呢,不知会如何。不过,想来会比船上睡得好的。”她笑着说道。
语气中不知不觉便有了撒娇的意味。
任平生也就笑了。
任江城想起接风宴上的话,好奇的问道:“阿父,真有用人乳喂猪的人家么?”
任平生道:“确实有。远的不说,桓大将军家里便有这个,传闻是彼时寿康公主身子不好,食用何物都觉得没有味道,桓大将军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桓大将军,爱妻情深?”任江城有些疑惑。
桓大将军是不是和安东将军一样,对他的公主妻子百依百顺,敬爱尊重?
任平生一笑,“寻常夫妻之间,敬和爱是一定有的,不过程度各有不同。桓大将军固是爱重寿康公主,不过,并不妨碍他宠爱其余的美人。”
“原来是这样的。”任江城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唉,这个时代,就算尊重如公主,也要忍受这些的……
“阿父您呢?”任江城忽然警觉起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紧了任平生。
她还没有见过范氏,不知道自己的阿父阿母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相处模式。
“我?”任平生愣了愣,看看一脸认真的宝贝女儿,忍笑道:“我么,没娶到贤淑妻室,故此便没有这个福份了。阿令,你阿母又美又凶,我若生了二心……”
见任江城神情急切的看着他,脚尖都要踮起来了,任平生笑意愈浓,“……你阿母大概会先杀了那女子,然后磨刀霍霍,刀尖对准我……”
……
任江城不知该说什么了。好一会儿,她小声嘀咕,“这样啊。”
任平生笑道:“门阀贵女,高傲的居多,懦弱无能、逆来顺受的极少。”
“门第是关键啊。”任江城心中一阵茫然。
沉默片刻,任江城打起精神问道:“阿父,您这阵子没有公务要忙,对不对?”
任平生道:“也不是。大王有几件事需要我去做。这几件事不麻烦,举手之劳,阿令想去哪里游玩都行,阿父一边陪你和阿嫣,一边顺手便能把事情做了。”
“真能干。”任江城不得不佩服。
又说了几句话,任平生嘱咐道:“阿父回了,阿令早点安歇。”任江城点头,命能红提了灯笼去送他,任平生虽觉得不必要,却也觉得女儿这是关心他,心中受用,没有推辞,含笑答应了。
任江城回去沐浴之后上床歇下,一夜好眠。
次日任江城便请郗氏带她到各家长辈处拜见,有在家的,也有不在家,有的见着了,有的没见着,任江城不过是例行公事,见着或是见不着,也不甚在意。
再次日她便和范瑶一起逛街去了。
她俩乘牛车,任平生骑着他的白色宝马,慢悠悠跟在一边。
到了绸缎庄,任江城和范瑶兴致勃勃看着各色各样的衣料,任平生坐在隔壁喝茶。
他很有闲情逸致的在衣襟边别了一朵由金银宝石镶嵌而成的山茶花。
一位宦者大模大样的从前门进来,看到他衣襟旁那朵山茶茶,眼中闪过丝兴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