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府很深,深不可测……
因为桓大将军的夸赞、十四郎的推荐,寿康公主竟会这么想……
“十三郎,你怎么了?”寿康公主奇怪的看着他。
桓广阳无奈又苦恼,“阿母方才的话千万不要被阿父听到了。否则,他不知会笑成什么样。”
寿康公主愈发疑惑不解,“笑什么?他还好意思笑我?”脸上不觉现出恼怒之色。
桓广阳沉默片刻,道:“阿父若知道他只是随意夸赞了一位女郎,阿母便会想这么多,如何能够不笑?”
寿康公主生气,“谁因为他的话便想多了?阿母一向深图远虑计议长远,谁因为他的话便想多了?”
她是公主的身份,也有公主的傲气,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桓大将军一句夸赞的话便想多了,对那位从未谋面的任八娘存了成见。她只承认,她一向便是深谋远虑之人,遇事向来是爱多想的。
“好,您没有想多。”桓广阳迁就的说道。
“你阿父敢不敢笑我?”寿康公主瞪着他。
“不敢。”桓广阳轻笑。
寿康公主瞪了他片刻,也笑了,笑容中既有得意又有欢欣,“谅他也不敢。”
她心情忽然好多了。
十三郎说的对,他不过是随意夸赞一名女郎而已,有什么好多想的呢?
“阿母,十四郎脸皮薄,怕被人笑话,他被下泄药的事您知道便好,莫告诉别人,好么?”桓广阳用央求的语气跟她商量。
寿康公主愉快的答应了,“这是自然。你十四弟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
十四郎替任八娘开口索要请贴,结果却被任八娘一怒之下在茶里放了泄药……寿康公主越想这件事越觉好笑,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阿母如果邀请了任八娘,你十四弟应该会很高兴吧。”寿康公主通情达理的、笑吟吟的说道。
邀请这位给十四郎下过泄药的女郎来参加嘉苑雅集,寿康公主觉得一定会很热闹,说不定会发生一些令人大为开怀的乐事趣事,令人期待。
桓广阳沉吟片刻,“庆元郡主会来吧,阿母,她擅长的是什么?”
寿康公主自负的一笑,“庆元虽是孙夫人所出,却是太子妃亲自教养长大的,秀外慧中,柳絮才高,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最擅长的便是书法了,学卫夫人书,清秀平和,娴雅婉丽。”
庆元郡主是太子的女儿,今年十四岁,今年的嘉苑雅集她也会来参加。
桓广阳眉头皱了皱。
“十三郎,有哪里不对么?”寿康公主嗔怪。
桓广阳笑,“没什么不对。阿母,任家女郎书法绝佳,遒美健秀,到时可能会令庆元郡主失色不少。”
“真的么?”寿康公主眼眸中有了亮光,显然很感兴趣,“她竟然有这个本事。那么,阿母必定要邀请她了。”
南朝重家世,也重才华,真的是才华横溢,一样也能成为名流世家、皇室贵胄的座上宾。
寿康公主高兴了一会儿,又有些疑惑,“十三郎,任八娘的书法绝佳你又是从何得知的?不会是听信的传言吧?这位任八娘还真的是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桓广阳颇有几分无奈,“阿母,是我亲眼看到的。在宣州的时候八娘子在刺史府赏花宴会上写过一首诗,笔力遒劲,铁划银钩,颇见风骨。”
“如此。”寿康公主释然。
是桓广阳亲眼看到的,那自然错不了。寿康公主相信桓广阳的眼光。
“阿母给八娘子的请贴上要不要多加一行字:恭请光临,但请勿携带泄药……”桓广阳慢吞吞的、半开玩笑的说道。
“噗……”
寿康公主被他逗的大为开怀,眉眼弯弯。
“十三郎,那天你也过来。”寿康公主含笑吩咐,“阿母已经等了你两三年了,今年一定再等下去,知道么?你便是看着这满京师的女郎全是庸脂俗粉,也要定下新妇,阿母好为你迎娶。”
吩咐完,她又自说自话、满意的盘算:“今年迎娶新妇,明年后年阿母便可以抱孙儿了。”
桓广阳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母亲贵为公主,却也和普通母亲没什么两样,儿子稍大便催着迎娶新妇、盼着抱孙。因为这件事,一向矜持高傲的她可没少唠唠叼叼。
“若有哪位女郎令我心动,便定下来。”桓广阳笑道。
“若有哪位女郎令你心动,一定要告诉阿母。”寿康公主握住他的手,殷勤交代。
“一定。”桓广阳含笑答应。
桓广阳陪寿康公主坐了会儿,便要告辞,“阿母,儿有要事需和阿父商议。”寿康公主便不大高兴,蹙眉道:“什么要紧的事?”虽如此,也不便强留,只好放桓广阳走了,“十三郎,闲了便来陪阿母说说话。”桓广阳自是满口答应,“是,阿母。”起身离去。
“你这么忙,赶紧迎娶新妇进门,也有人陪阿母说话了,是不是?”寿康公主在他身后抱怨。
桓广阳脚步滞了滞,随即身姿飘逸的出了门。
出门之后他乘坐一辆车身极为小巧的羊车,穿过一条狭长的路,去了桓大将军府。
桓大将军府和寿康公主府紧挨着,仅有一墙之隔。
他直接去了桓大将军的书房。
沿途的路口都有卫兵把守,见是桓广阳,自然顺顺利利的放行。
“十三郎,过来。”桓大将军见他进来,冲他招招手。
威严的桓大将军这时换了便服,脸上也有笑意,不知底细的人若是看了,会以为这是一位再平凡不过的父亲。
“不过去。”桓广阳离他远远的坐下了,不往他跟前凑。
桓大将军循循善诱,“十三郎,这是阿父的书房,父子之间,不必拘泥。”见桓广阳还是不肯过去,他干脆举例说服,“你看人家王丞相,儿子比你还大,三十多岁的人了,现在还坐他膝上呢。父子之间,何等亲呢。”
桓广阳无语。
您跟王丞相这比的是什么啊,他儿子三十多岁了还坐他膝上,您便也要跟着学么。
“不过去。”他声音淡淡的,但是很固执。
桓大将军长长叹息了一声,好像觉得很可惜似的。
桓广阳正色道:“阿父,我今天送了任八娘子回家。”
“知道。”桓大将军浑不在意,“阿父早就得到消息了。”
从十四郎在茶室楼上大喊大叫的时候开始,十四郎的童儿已经飞奔回衙署报信,桓家各部得到消息很快,已经在茶室、从茶室回五味巷的道路两旁埋伏下了。这件事,桓大将军这位家主自然是知道的。
桓广阳扬眉,“阿父,我送八娘子回家的路上,遇到两处伏兵。”
虽然这两处伏兵并没动手,可是,露面了。
桓大将军答非所问,笑咪咪的道:“十三郎,这件事你做的很对,应该送任八娘子回去。桓家和任家,不宜结怨。”
桓广阳静静看着他。
桓大将军微笑,目光敏锐,“十三郎,你若不送她回去,她遇到的可就不止两处伏兵了。”
“桓家再怎样,也不至于对一位女郎对手。”桓广阳慢吞吞的道。
桓大将军从善如流,“阿父并没打算为难这位女郎,不过是要她见识见识桓家的实力罢了。见识过桓家的实力,再想对桓家子弟下手,想必会慎重许多。”
桓广阳不知怎地,忽然举起手摸了摸鼻子。
是,慎重许多,免了大概是不可以的,可以减半使用……
“十四郎如何了?”桓大将军问道。
他对这个侄子还是很关心的。
“无事。”桓广阳道:“现在已好了许多,卧床休息两天,便可痊愈。”
“不可大意。”桓大将军交待,“腹泄若是厉害,便是壮男也承受不住。”
桓广阳答应,“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弟。”起身走到桓大将军面前,郑重道:“阿父,伏波将军只是在京城陪女儿度假的,并没有公务在身,把他牵扯进来十分不明智。这段时日,桓家还是暂时按兵不动为好。”
桓大将军笑道:“十四郎也真是爱胡闹。这些天他背着你暗中掀了陵江王好几处地方吧?任家小娘子大概便是为此发了狠。十三郎言之有理,把任平生牵扯进来很不明智,阿父会拘束十四郎,不许他再胡闹。”
桓大将军说的是不许十四郎再胡闹,其实也就是桓家暂时不会向陵江王府挑衅了。
桓广阳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不愿桓家再和陵江王府发生什么不愉快了。
桓大将军面前站着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爱子,心里直痒痒,笑着伸手去拉他,“十三郎过来。”桓广阳悠然将双手负至背后,“阿父,时候不早了,儿告辞。”桓大将军笑骂,“十三郎你没有半分名士风范,太拘谨了些,不够洒脱,不敢放浪形骸。你若执意如此,那便早日迎娶新妇进门,生下白胖可爱的小孙儿给阿父抱吧。”
……
方才寿康公主是那样,现在桓大将军是这样……
你们有完没完……
桓广阳无语看他半晌,“阿父若没有别的吩咐,儿告退。”桓大将军好兴致的笑道:“阿父有吩咐。十三郎,阿父瞧着任平生这个人有几分才干,觉着这个人能用。可惜他当年为陵江王所救,之后便立誓效忠陵江王了。十三郎你向来有才干,可能设法将他拉拢过来么?”桓广阳摇头,“怕是不能。当年陵江王如果晚到一步,任平生和他的妻室、和江城所有留守的百姓一起,便会悉数焚于战火,尸骨无存。有这样的恩情,他如何肯另投他人,转而效忠桓家。”
桓大将军大为叹息。
他还是很欣赏任平生这个人的,不能拉拢过来,是很遗憾的事。
“任家小娘子没吓坏吧?”桓广阳已经转身要走了,他又想起任江城,开口问道。
桓广阳眸色暗了暗。
他觉得任江城并没有被吓坏,不过,确实吓到了。
那时她脸色茫然,无助的像个孩子。
他脸色不大好看,没有回答桓大将军的问题,转身径自离去。
桓大将军看着他清秀俊逸的背影,先是呆了呆,“十三郎怎地走了,也不理我。”片刻之后脸上便露出喜悦的笑容,乐呵呵道:“十三郎不拘小节,不修边幅,不落俗套,甚好甚好。”
……
任江城回到范家,静悄悄回到自己房里,谁也没惊动。
她把今天经历过的事从头到尾想了想,决定还是谁也不告诉了,一定要瞒着阿父和舅父。
如果他们知道从茶室出来之的那汹涌而至的黑衣甲士,如果他们知道道路两旁冒出来的伏兵……任江城真不敢想像,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能红和能白是很听话的,车夫也容易说服,只有仇大娘,任江城为了劝她把今天的事隐瞒下来真是大费周章。仇大娘和任江城这一路从宣州过来,对任江城已是又感激又佩服了,不过她认识任平生时日更久,更愿意听命于任平生。要她欺骗任平生,这太难为她了。
任江城见仇大娘实在不好劝说,便退而求其次,“这么着好不好?我阿父若不开口问,您便一个字也不提;我阿父若开口问了,你只答是或者不是,不添油加醋,好么?”她这个要求很合理,仇大娘略想了想,痛快的点了头。
范静记性很好,平时说过的话记得,喝醉酒时候说过的话也记得。从谒者台回家之后便亲自来找任江城了,“阿令,你不会真的去给桓十四郎下泄药了吧?”任江城嘻嘻笑,含混其辞想蒙糊过关,可巧任平生也回来了。
“阿令。”任平生目光盯在了宝贝女儿脸上。
任江城呵呵笑过几声,眼珠转了转,“这事真是一言难尽。仇大娘陪我一起的,不如叫仇大娘过来,跟阿父和舅父说说,如何?”任平生和范静都点头。
仇大娘来了之后,任江城笑咪咪问她:“仇大娘,今天的事我问什么,您便答什么,好么?”
仇大娘郑重点头。
任平生和范静专注看着她俩。
任江城问:“仇大娘,咱们到了茶室之后,我便命人约见桓十四郎,是不是?桓十四郎很快来了,是不是?我请他喝茶,他举杯便饮,是不是?”
仇大娘自然全部说“是,”事实的确如此。
任江城又道:“也不知桓十四郎是吃坏了东西还是怎样,吃过茶之后他便捂着肚子叫痛,是不是?”
仇大娘犹豫了一下。
任江城笑,“我换个问法。仇大娘,桓十四郎喝过茶之后便捂着肚子,很不舒服,是不是?”
仇大娘道:“是。”
任江城:“之后桓十四郎便拉肚子了,是不是?”
“是。”
“之后咱们出了茶室,是不是?”
“是。”
“申时咱们乘坐牛车平平安安回了五味巷,是不是?”
“是。”
任江城用无辜的目光看着阿父和舅父,“事情就是这样了。”
“有没有遇到危险?”任平生沉声问道。
任江城眨眨眼睛,一脸天真,“没有人对我凶,没有人拿刀拿枪对着我,也没有人要不依不饶跟我算帐。仇大娘,您说是不是这样啊?”
仇大娘点头,“是。”
确实没人跟她凶,没人拿刀拿枪对着她,也没人声称要跟她算帐。
任平生和范静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看来桓家还是很有风度的嘛。虽然桓十四郎吃了亏,不过桓家也不能对一位女郎做些什么,只好轻轻放了过去。
任江城偷眼看看阿父、舅父的神色,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任平生心中还是有些疑惑的,非常怀疑桓家会不会真的这么有风度。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并没什么人暗中和他作对。
任江城甚至接到了寿康公主府送来的请贴,邀请她参加嘉苑雅集。
这明显是桓家在示好了。
任平生的心放下来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