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瘐五娘和她的姐妹们原本已经有些疏远了,现在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戮力同心,一致对外。
瘐五娘不是装的,是真的气病了,脸瘦了一圈,黄黄的,眼睛却比平时更大、更亮,“任家搬到青云巷之后肯定会有乔迁宴,到时候咱们全体不去,让任八娘清醒清醒,知道她到底有几斤几两。”瘐十五娘率先表示赞成,“五阿姐说的对,到时候咱们全体不去,瘐家的女郎不到场,她这乔迁宴有什么意思?诸位阿姐,依我说,不只咱们不去,但凡和咱们交好的人家、姐妹,咱们都得或明或暗的劝她们别去,任家的宴会冷冷清清的,没人捧场,任八娘就知道她在京城究竟算不得什么了。哼,就凭她也想在京城耀武扬威,未免好笑。”瘐十五娘虽然幼稚了些,她提议的这个劝亲戚朋友也不去任家却是个好主意,瘐五娘、瘐七娘等人点头称赞,“确实应该这样,把能知会的亲友全知会了,莫给任家留面子。”
她们议论的很是热烈、投入,瘐清一直斯斯文文的坐着,并没有开口说话。
“四阿姐,你是什么意思?”瘐十五娘最先发现她不对劲,奇怪的看着她,“你不赞成我们的话么?”
瘐五娘等人也一齐看着瘐清,“是啊,四阿姐,你怎么了?”
瘐清矜持的笑了笑,“我在想,只是冷落青云巷,冷落任八娘,似乎还不够解气……”
“四阿姐,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瘐十五娘眼睛发亮,激动握住她的手,一迭声的催问。
不只瘐十五娘,连瘐五娘、瘐七娘等人满是期待的盯着瘐清,“四阿姐,你有何高见啊?快说出来吧,咱们一起参详参详。”瘐清若有所思,“你们也知道,前些时候我是和阿敏一起住在宣州的,故此我对这位任八娘知之甚深。妹妹们知道么?任八娘是宣州刺史的孙女,任刺史只管州务,不带兵,勉强可算做第五品的官员,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在宣州任小官吏,比他更是差得远了……”
“这样的家世啊。”瘐十五娘不由的掩口笑。
她父亲任西中郎将,家中的伯父、叔父大多是朝中高官,若和任八娘比家世,至少强出十条街。
瘐清笑的很温柔,“任八娘的家世确实谈不上高贵,可她父亲推辞了陛下亲自任命的散骑常侍之职,得了清高的名声,母亲又是范氏贵女,所以她现在俨然也是一位有资格和各大世家来往的女郎了。这种情形,我想是因为大家不知道她的底细,不知道任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吧?”
瘐五娘等人神情专注,等着听她继续往下说。
瘐十五娘自作聪明,“四阿姐,你的意思是咱们把她的底细散布出去,让大家都明白她祖父、伯父是什么人,是么?”
瘐清微笑摇头,“当然不是这样的。十五阿妹,我的意思是,如果任八娘那两个任职小官的伯父进了京城,还把他的家眷也带来了,那么,和任家交往的士族自然而然便会知道任家的底细,任八娘的身价,也就一落千丈了。”
“原来是这样啊。”瘐十五娘如梦方醒。
瘐五娘等人也很感兴趣,“这法子不错。”瘐六娘仔细想了想,“任平生现在是成了风流名士,范氏的出身和教养无可挑剔,可是任家其余的人怕是拿不出手了吧?他们一来,任八娘真实的出身便暴露无疑。”瘐清又含笑把辛氏、刘氏、王氏等人的出身、言行举止等描绘了一番,瘐十五娘又是笑,又是跳,“等她们一来,任八娘大概会被笑话死吧?嘻嘻嘻……谁若是和任作娘来往,当然也要和她的伯父伯母堂姐等人一起来往的,到时候京城惊现数位俗不可耐的乡下人、土豹子,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她眉花眼笑,笑的十分欢畅。瘐五娘等人虽年龄大了些,不像她这样外露,嘴角的笑意也是掩都掩不住的。
总算有了寒碜任八娘的好法子,能不高兴么。
瘐家女郎曾经在任八娘那里碰了个硬钉子,若不能十倍八倍的还击回去,多么憋气。
才聚到一起的时候瘐家诸女皆是义愤填膺,怨天尤人,商量出了对付任江城的好办法之后,却是人人喜笑颜开,欢天喜地,眉飞色舞了。
“不过,如何将任八娘的伯母、堂姐弄来京城呢?”瘐六娘性子谨慎一些,提出了这个问题。
于是,她被她的姐妹们嘲笑了。
从瘐清开始,人人笑话她,“以咱们瘐家的能力,将两个不起眼的小官调到京城会很为难么?”“以辛氏、刘氏、王氏等人的眼光,将她们诱惑至京城还不是小事一桩。”瘐清笑道:“乐康公主似乎也不喜任八娘,若跟她提起这件事,一定能办成的。”瘐六娘不好意思的笑了,“是了,阿姐阿妹们说的对,说的很对,这事对于瘐家来说,算什么呢?”
各自散去的时候,瘐家诸位女郎的面孔上都挂着得意的笑容,就连尚有病态的瘐五娘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如果任江城真的倒个霉,她的病肯定马上全好了,娇艳妍丽,容光焕发。
瘐五娘当晚便开始央求她的父亲瘐侍中,而瘐清第二天去了乐康公主府求见她的好伯母,乐康公主听了她的建议,脸上浮起了奇怪的的笑容,“任八娘独自在京城太孤单了,让她的姐妹们过来陪她,是一件仁慈的事情。”
乐康公主笑的不怀好意,瘐清陪着她也笑了,心情忐忑又兴奋。
青云巷,才搬到新家不久的任平生、范瑗、任江城、任启一家四口悠闲安适的坐在灯下,任平生在拆看从宣州过来的家书,范瑗理着家务,任江城拿硬纸片制了识字卡,在教任启识字。
任平生提笔要写回信,落笔前看了眼妻子儿女,眸色温柔。
“阿父,祖父的信里说什么了?”任江城随口问道。
任平生笑,“朝廷委派了安远将军苏军接管宣州军务,你祖父不大高兴,发了通牢骚,别的没什么。”任江城不由的一乐,“祖父没做成带兵刺史啊?”这刺史带兵还是不带兵,差别可大了,带兵的是一方霸主,不带兵的只是流官,任刺史最终没能如愿升官,真是可惜啊,可惜。
想起那位祖父,任江城心中并没有什么亲切的感觉。至于辛氏那位“祖母”和刘氏、王氏、任淑慧、任淑贞等人,就更别提了,真是一点也不像亲人,离开了她们,任江城如释重负,非常庆幸。
和任平生、范瑗、任启在一起才是家人的感觉啊,亲密、关切、温暖、浓浓的亲情。
任平生提笔打算写回信,口中闲闲道:“还有,你二伯父信中隐约提到想到京城谋个职位,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大概是尚书都令史之职……”
任江城眼角抽了抽。
她大概能想像到这是怎么回事。任刺史想谋求带兵刺史,一定是到王丞相那里走的路子,虽然这一点王丞相虽没做到,不过答应提携任冬生和任荣生。想必刺史府中也是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最后才决定让任荣生进京做这个尚书都令史的吧。令史相当于文秘,不属于什么好工作,但是尚书都令史秩属八品,除整理文书之外还可以参预司法、协助尚书选举官员等,比任荣生在宣州的职位是强得太多了。
“……你二伯父知道咱们在青云巷有宅子,想一起住过来。”她正在思索任荣生在京城的职位好不好,任平生又接着说道。
“什么?”任江城吃了一惊,也顾不上教弟弟识字,转身坐到任平生身边,“阿父,您答应了?”
范瑗也不理家务了,将账册等放在一边,似笑非笑看着他。
任启这小孩子还啥也不懂,这时却蹬蹬蹬跑过来,站在范瑗身边,和他阿母一起,用深沉的、责备的眼神凝视着他的阿父。
任平生正待落笔,抬头看到女儿、妻子、儿子的目光,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会跟他说,这宅子是拿娘子的嫁妆钱买的,故此,他住在这里可能不大方便。”
“如此。”任江城后怕的拍拍胸。
父母在,做子女的不可以有私产。如果是任平生拿钱买的这宅子,那便是任家公有的财产了,任荣生想住过来也算合情合理。不过,范瑗的嫁妆是她自己的,不能归到公产之中,如果是范瑗拿自己嫁妆购置的房子,任荣生想一起住便显得厚脸皮了。
范瑗眼中闪过丝笑意,也不看任平生了,拿起她的帐册,重又闲闲的翻看。
任启小脸也不绷着了,也不再用那种眼神盯着他的阿父了,喜滋滋的笑了笑,坐回到小板凳上,拿起任江城做给他的认字卡,认真的看起来。
任平生不由的粲然。
“阿父,您对阿母一点也不藏私。”任江城受了番惊吓,这会儿心又放到肚子里了,冲任平生伸出了大拇指,“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的,您把功劳全归给阿母。”
这所宅子很大,而且景色又美,买下来可不便宜,并不是拿范瑗的嫁妆钱买的,而是任平生这些年来的积蓄。当然了,他的积蓄里至少有一半属于范瑗,是夫妻共同财产。但是,他却肯这么告诉任荣生,并不在意自己的颜面。这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就算真的是拿妻子的嫁妆买的,还巴不得吹嘘成自己有本事呢,更何况并不是。任平生算是很爱护妻儿的男人了。
范瑗低头看帐册,嘴角微翘。
任平生含笑看着她,眼眸中的柔情蜜意,浓的都要化不开了。
“看我做什么?”范瑗嗔怪。
任平生往她跟前挪了挪,声音小小的,“阿令这孩子净说傻话,什么明明两个人一起的,我却把功劳归给了你,娘子,连我这个人都是你的,更何况这些阿堵物了,对不对?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范瑗虽是大方,欺霜赛雪的面庞上也泛起片片绯红,如三月春风里的桃花一般,粉嘟嘟的,娇艳欲滴。
任江城觉得坐不住了,轻手轻脚的起来,哈着腰往回走。
任启正津津有味看着认字卡,无意中抬头看到范瑗的脸色,惊奇的“咦”了一声,“阿母,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喝酒了么?”
范瑗脸更红。
任平生以拳抵唇,轻轻笑了笑。
任江城快走两步抱起弟弟,“阿倩,很晚了,阿姐哄你睡觉觉,好不好?”任启一脸认真,“阿倩要学认字。”任江城柔声哄他,“乖,洗漱了之后上床,阿姐继续教你。”任启听话的点头,“嗯,我听阿姐的。”
任江城抱着弟弟出来,回身掩好门,不禁乐了乐。
“阿姐,你笑什么呀?”任启奶声奶气的问。
“没什么,没什么。”任江城笑,抱着他洗漱去了。
剩下任平生和范瑗独自在房里,任平生笑着往范瑗身边凑,范瑗嗔怪,“当着阿令和阿倩的面,你胡说什么?”任平生轻笑,“声音那么低,孩子们听不到的。”范瑗脸色酡红,“什么听不到?阿令马上带着阿倩走了,还不是……还不是……”还不是听到你的话,不好意思,赶紧溜之大吉了么?
“真没听见,不信你明天问问阿令。”任平生笑。
“呸,我好意思问么?”范瑗伸手打他。
任平生趁机握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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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任启小朋友洗漱过之后,任江城把他抱上床,高高兴兴的逗着他,“这白嫩嫩香喷□□致漂亮的小郎君是谁家的呀?怎么生的这么好看,让人见了就想亲亲呀?”任启咯咯笑,一边笑一边往后躲,“阿姐莫咬我,痒。”等到任江城真的“咬”了他的小脸蛋,他却笑得更开心了。
任江城哄弟弟玩了会儿,给他讲了睡前故事,把他哄的睡着了。
熟睡中的任启小脸蛋红扑扑的,更加可爱。
任江城着迷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惬意的、舒服的叹了口气。
有父母在身边、有弟弟在身边的日子,真好啊。
虽然一样会有风风雨雨,一样需要面对不愉快的人和事,但是有亲人在身边,那是不一样的。
任江城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在青云巷安顿下来之后,任江城终于履行承诺,精心安排了菜单,要下贴子请客,“阿父,阿母,六月柿是我在桓十四郎那儿看到的,我跟他要六月柿的时候便答应要请客了,还有阿敏、阿璃和杜大夫,还有……”她想了想,又加上了桓广阳,“还有十三郎也一起请吧,人家送了咱们那么多的六月柿呢。”
任平生和范瑗相互看了一眼。
范瑗笑盈盈的答应,“好,阿令说请谁,咱们便请谁。”兴兴头头的准备给厨房派差使,“这可是咱们阿令第一回在青云巷请客呢,是大事,我得厉兵秣马面面俱到,不能准备不周,让咱们阿令丢面子。”
“那是当然。”任平生满口赞成。
任江城和父母商量好,嫣然一笑,亲自写请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