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江城和任平生、桓广阳、十四郎一起看着他走远。
桓十四郎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怎么觉得这小子很不甘心,说不定会有后招呢?”
“不是说不定会有后招,是一定会有后招。”任江城笑道。
桓十四郎转过头看她,“一定有后招?会是什么啊?”
任江城摊手,“我哪里知道?接下来再看吧。元绎代表北魏来和谈的,他虽然年轻,北魏皇帝可是老谋深算的。元绎方才答应我的条件之前,回去跟他的随从商量过,我怀疑他的随从之中有北魏皇帝的谋士。”
桓十四郎断言,“他那些随从肯定是没本事的。你想想,如果有谋士跟着,他会做出今天的事么?他今天多丢人,多狼狈啊。”
“你难道不觉得他今天所做的事,其实很难对付么?”任江城笑,“我反正是很头疼的。”
任平生点头,“对,不好对付。主要是难在他的身份上了。”
元绎是北朝皇子,奉命来和谈的。皇帝年迈,胆子也小了,不爱打仗,知道北朝愿意和谈之后大喜,宁愿做些让步、宁愿和亲,也要这次和谈成功,让他有生之年能够安享太平,不再为边境的战火纷飞而扰了他的雅兴。皇帝是这样的态度,明镜山庄要对付元绎就会束手束脚、左右为难。
“也对。”桓十四郎搔首。
元绎硬闯明镜山庄,确实是无礼在先,可是要如何对付他,这个尺度真还不好拿捏。轻了,不解气,不管用;重了,皇帝说不定会怪罪下来。仔细想想,是有点不好对付啊,她说的没错……
任江城自信满满,“我不管元绎有什么样的后招,总之他擅闯明镜山庄,无礼在先,便一定要付出代价。他骑马来的,我还让他骑马走了,这已经是看在他北朝使臣的身份面上,客气之极,没办法再谦让了。许诺我会给两个城池,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林城和山城,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桓十四郎啧啧,“这位北魏三皇子殿下,今天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他正想再多夸奖任江城几句,任江城却是一笑,“说的好像北朝是什么君子之国,真会因为他这句许诺便将两座城池双手奉上似的。”
桓十四郎凤眼中满是诧异之色,“女郎,你什么意思?”
任平生和桓广阳都露出会意的笑容。
桓十四郎更加纳闷,奇怪的看看任平生、任江城父女,拉着桓广阳替他答疑解惑,“阿兄,这是怎么回事?”
桓广阳含笑打了他一下,“阿奴,装傻子有意思么?”
桓十四郎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是桓家子弟,虽然有些不拘小节,其实也是精明强干的,任江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哪能真的不懂呢?不过是逗着任江城多说几句话罢了。他就想听任江城说话,愿意听她把她的想法都说出来,觉得这样很光明,很美好……
他又何尝不知道南北和谈是件大事,并不会因为明镜山庄今天的事所左右、控制。任江城逼迫元绎当众答应交出林城和山城,是在逼迫元绎认错赔礼,更是在压北朝的锐气,在向元绎示威-----你仗着使臣的身份到我明镜山庄肆意横行对不对,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对不对,好,那我就让你看看,一旦你把我惹恼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确实把元绎这一行人给震摄住了。
元绎和他的随从们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走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来的时候嚣张不可一世,走的时候灰头土脸惨淡无光啊,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任江城得意,“敌人到了我家门口,我若是不给他迎头痛击,当头棒喝,不是太对不起他了么?现在好了,我因为替大梁王朝赢得两座城池而一战成名,明镜山庄的名头也因此响当当的。我家算是没损失了。接下来的事我可就管不了了,看皇帝陛下和你们的了。”调皮的冲桓广阳、十四郎眨眨眼睛。
今天因为事情是发生在明镜山庄她才会慨然站出来,否则,南北和谈这样的大事她是不会胡乱搀和的。她并不爱惹事,也不爱出风头,可是敌人欺到了家门口,也不会怕事畏缩。
元绎虽然迫于无奈答应给林城和山城,但是两国相交,背信弃义的事太多了,这种口头上的应允并无实质意义。将来北朝可以找借口耍赖不给,或是两国交接的时候再生事端,或者干脆要求公主出嫁和亲的时候这两座城池做为嫁妆再带回去,真正将之交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那已经不是任江城应该考虑的事了,是朝廷的事。
任江城不是这个王朝的统治者,只是伏波将军任平生的女儿、谒者仆射范静的外甥女,今天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逼使擅闯明镜山庄的恶客赔礼道歉,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维护范、任两家的声誉和尊严,还明镜山庄安宁与和平。
接下来的事,她可以旁观,却不必参与了。
她是这么想的,事情也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世事多变,将来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好,看我们的了。”桓广阳和十四郎都笑。
几个人缓步往回走,任江城边走边道:“元绎这个人看似鲁莽,其实也未必。他这次来,我觉得他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来试探我们南朝的底细和底线的。若我们软弱可欺,他便嚣张起来了,和谈之时他一定会狮子大开口,不定提出什么让人生气的条款来呢。”
“我觉得也是。”任平生赞同。
任江城喜孜孜的,“阿父,咱们是父女同心啊。”
任平生见她笑容明悦,心中也是欢喜,笑着伸手和她响亮击掌,“父女同心,其利断金!”
父女二人配合的非常默契。
桓十四郎看的羡慕之极,“我阿父和我并没有这般要好。”
桓广阳嘴角轻扬,“我阿父和我也是这般要好。”
桓十四郎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他父亲是桓大将军的二弟桓恺,时任荆州刺史,桓恺性情非常拘谨,为人非常方正,每回见了十四郎总会一本正经考问他的学业,将近二十年了,桓十四郎没有听他父亲讲过一句笑话……
任江城笑容满面的陪任平生说说笑笑,把他哄得非常开心。
走到林荫道时,任江城讨好的看着任平生,“阿父,我方才听到的一些事想告诉下十三郎,您看可以么?”她笑的太过小心翼翼,任平生哪里忍心拒绝,温声道:“女儿,但说无妨。”
反正是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又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跟桓广阳说的呢?
任江城高兴的向他道谢,“阿父,您太好了。”
她和桓广阳走到路边的海棠树下,小声的、细心的和他说着什么。
桓广阳凝神听着,偶尔点头。
任平生和桓十四郎刚好能看到他俩的侧脸。
明明是两张无可挑剔的面庞,分开来看或许任平生两个都是喜欢的,现在看起来却觉得格外不顺眼,脸色便不大好了。
桓十四郎忍不住往那边看,“任将军,令爱特别认真呢,真是……真是令人敬佩。我阿兄也很认真的,他做事一向周全,滴水不露……”
“滴水不露么?”任平生淡淡笑了笑。
任江城和桓广阳小声讨论了几句,很快便向这边走过来了。
“阿父,回吧。”任江城容光焕发。
“有了女郎的话,我们和北朝谈起来心里便有底了,真是要多谢令爱。”桓广阳向任平生道谢。
任平生淡笑,随意和他客气了一句。
桓十四郎却来了精神,“阿兄,怎么谢她啊?要不,报到陛下面前给她嘉奖吧,如何?”
“不要。”任江城断然摆手,“我可不是沽名钓誉之徒,我做好事不求回报的,懂么?”
她装的跟真的似的,很是俏皮可爱,任平生和桓广阳、十四郎一起,都被她逗的笑了。
任江城和众人告辞,步履轻快的往湖边去了。
桓十四郎很想多看看她的背影,可是有任平生虎视眈眈的盯着,哪敢放肆?
桓广阳和十四郎公事已毕,本来应该告辞的,不过,桓广阳说今天的事多亏了杜大夫,他要去向杜大夫当面道谢。任平生觉得这是个合理要求,便答应了,“请自便。”叫过仆从,命仆从带他见杜大夫。
桓十四郎眼珠转了转,“我也和阿兄一起去吧,若不然,女郎们见了我定是七嘴八舌的问阿兄,到时候我一定怅然若失,唉……”装模作样的长长叹了口气。
任平生笑,“十三郎,要不你先去见见两位郡主和令妹、令表妹,再去向杜大夫道谢,如何?”
桓广阳连连摆手,好像对这些女郎避之不及似的。
任平生等人忍俊不禁。
桓十四郎随着桓广阳一起去看杜大夫了。
桓广阳临走之前恭敬的拜托,“劳烦代我兄弟二人跟两位郡主和女郎们陪个不是,我兄弟二人看过杜大夫便回馆驿了,还有公务。”任平生道:“明白了。”待他兄弟二人渐渐走远,方缓步回去了。
任江城回去之后,立即被范瑶、十一娘、十三娘、桓昭、瘐涵等人围上了。
范瑶高兴的挽起她的胳膊,“阿令,你真行!”没法用语言表达她的心情了,拉起任江城的胳膊晃来晃去,嘻嘻笑。
“阿令,我的心情便像你的胳膊似的,这般荡漾啊。”十一娘含情脉脉。
“嗯,我也是。”十三娘深情款款。
“两座城啊。”桓昭从身后抱住她,柔情似水。
“林城和山城啊。”瘐涵自身侧揽着她,情意绵绵。
把任江城乐的,“别这么说啊,也别这么对我,我这个人特别不禁夸,会飘飘然的。你们再说下去,下一刻我可能就随风飞去了,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说的众人都笑,花枝乱颤。
“八娘子,恭喜你。”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一起过来了,庆元郡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你太出色了。”
“哪里,郡主过奖。”任江城跟她客气。
“八娘子,你是在宣州长大的,对不对?”淳安郡主满脸好奇,“我没去过宣州,不过,宣州一定风景奇佳,对不对?所以才会养出来你这样的女郎啊,钟山川之秀,太有灵气了。”
说着话,她笑嘻嘻牵起了任江城的手。
她和任江城并不熟,不过眼下范瑶、桓昭等人都和任江城十分亲热,她也是女郎,而且年龄小,人又可爱,这个动作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八娘子,你今天立了大功劳呢,真羡慕你。”她和范瑶一样摇晃着任江城的胳膊,笑的很纯真。
“八娘子,我回宫之后,要向祖父禀明你的功劳。”庆元郡主端庄的微笑。
这两人都在向任江城示好,可是,她们的眼眸中都没有笑意,笑意只在浮在脸上罢了。
“千万不要。”这会儿气氛很好,任江城和这两位郡主说话也便比平时亲呢,“我是气不过那胡人王子到我舅父的山庄胡闹,所以赌气想替明镜山庄挽回些颜面罢了,可谈不上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两座城池呢。”淳安郡主天真的睁大了眼睛。
任江城不禁笑了,“别人或许看不清楚,两位郡主是什么样的修养,什么样的见识,又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干系呢?两国邦交,城池归属,这些国家大事并非我能左右,我不过是小小惩诫北魏使臣、让他们不敢小觑我南朝而已。真想索回林城和山城,那还是要看朝中大臣、将军们的本领。”
庆元郡主见任江城毫无自骄之意,心中慨叹,“难得之至,我实在应该喜欢她的……如果她和表兄只是擦肩而过,今后再无纠葛,我肯定会喜欢她的……”
“八娘子虽胜不骄,令人感佩。”庆元郡主微笑道。
“我还是觉得你很了不起。”淳安郡主语气热烈。
“我真的没什么。”任江城笑。
任平生慢悠悠踱了过来。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见到他只是一个人,桓广阳、十四郎都不在身边,未免有些失望。
桓昭笑盈盈迎上前,“任将军,我家阿兄怎地没有和您一起回来啊?”任平生微笑,“十三郎让我转告女郎,他和十四郎去办一件要紧事,因有公务在身,办完之后便回馆驿了。让你不必等他。”
“如此。”桓昭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阿父、阿兄都是忙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失望的。
淳安郡主面有惧色,“表兄不回来,那我们怎么回桃园啊?万一那胡人王子在路上再忽然出现,不是会吓死人么?”她央求的看着桓昭,“表姐,还是让人去跟表兄报个信,让他来接咱们吧,好不好?不然,我都不敢出明镜山庄了。”
桓昭犹豫了下,面有难色,“应该不会吧?他已经被阿令吓走了。”
“怎么不会?他是胡人王子,不讲道理的。”淳安郡主撒娇的道。
任平生冷眼旁观片刻,微笑道:“郡主不必担心,十三郎虽有要事离开了,不过他虑事周全,爱护他的妹妹,特地留下数十名精兵,等着护送诸位回桃园。北魏那位三皇子殿下总共只有十几名属下,他便是出现了,也是占不到便宜的。”
“阿兄真周到。”桓昭听了,大喜。
“是,真周到。”淳安郡主眼光闪了闪,略有不甘的勉强点头。
她和庆元郡主经过今天这场惊吓,都没什么心情再和任江城研讨书法,也没心情说笑玩乐,略坐了坐,便要告辞了。桓昭和瘐涵本来就是陪着她俩过来的,她俩要走,当然也得陪着。
任江城客气的挽留了几句,见她们执意要走,便和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送她们到了明镜山庄大门前,看着这两位郡主和桓昭、瘐涵一起上车,离开了。
“阿令,你今天太出风头了!”送走客人,范瑶再也不用遮掩什么,原形毕露,拉着任江城笑成了一朵花。
“我预感到最晚明天,建康城中便会到处流传你的光辉事迹了。”范十一娘嫣然。
“要不,明天咱们进城去吧?”十三娘出主意,“咱们到市井之间转转,到茶楼坐坐,说不定便能听到京城士庶在热烈的议论阿令呢。”
“不用吧?”任江城呆了呆。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怎么不用。”范十三娘一脸兴奋,“肯定会到处传颂的呀,想想便让人热血沸腾。”
任江城被三位表姐拉着往回走,很有几分茫然。
一下子成了英雄人物,有点不适应啊……
回去之后范瑶和十一娘、十三娘绘声绘色、七嘴八舌的跟郗氏、范瑗、任启等人把今天的事学了学,郗氏和范瑗又惊又喜,任启小朋友听的入了迷,开心的笑起来,“我阿姐这么出色呀。”
他冲任江城热情的伸出小胳膊。
任江城笑着把他抱起来,他双手捧起任江城的脸颊,认真的亲了亲,“阿姐,你高兴的时候咬我,我很高兴,也咬你。”
“阿倩笑死人了。”范瑶等人听他这么说话,乐的不行。
郗氏一脸稀奇的看着任江城,“这么说,咱们阿令今天大展奇才,把北朝皇子给收拾了?”
“收拾了。”范瑶热切的告诉她,“不光收拾了,还收拾得很惨!”
“阿令让人刮目相看啊。”郗氏啧啧赞叹。
她一向觉得任江城的家世、身份是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范琛的,这时心中却有些动摇了。虽说任家是差了些,可阿令如此出色,将来生下的儿女必定随母亲啊,若是能生下聪明绝顶的孙子孙女……郗氏不觉怦然心动。
家世,出身,唉,再想想吧,再仔细想想。
“我女儿怎地如此聪慧过人啊?”范瑗溺爱的看着任江城,满脸都是笑。
“随您啊。”任江城笑道。
范瑗眉眼弯弯。
这天晚上,桓大将军亲自到明镜山拜访。
他不是来拜访明镜山庄的主人范静,也不是来拜访伏波将军任平生,而是来拜访一位年方十四五岁的美丽女郎。
任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