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白斌将手机扔进仪表框里,转头看了看周若敏,见她仍是那么面无表情地坐着,便提了一点速。
渐近周密家时,周若敏忽然说:“别跟他们说,今晚发生的事。”
“那我该怎么说?”
“反正不能说我在夜店兼职,你自己编个理由。”周若敏转头看着白斌,“你替我保密,咱俩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好。”白斌答应了她。
周若敏让他保密,说明她内心里还是知道这是一件羞耻的事,那就不妨帮助她维护好这个人设,一旦她丢了脸面,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时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那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再不去那种地方。”白斌又补充了一句。
周若敏舒了口气:“好。”
白斌将车停在周密家所在的胡同口,两人下了车,周若敏走在前头,白斌走在后头。
胡同里黑黑的,隐约可见地上散落着爆竹的残骸和旺火的灰堆,有的还没燃尽,残留着明火,火星被风吹到空中,像墓地里的磷火。
有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子正在地面上寻找着没响的鞭炮,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或是一截香,找到一个带捻的鞭炮,就兴奋地点燃扔向空中,仿佛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似的。
郑玉萍和郑建强站在院门口等着,看到两人,急忙跑了过来。
郑玉萍拉住周若敏的手,哭着问:“你去哪了?”
周若敏不搭理她,甩开她的手,向前走了。
“小白,你在哪找到她的?”郑玉萍问白斌。
“在一间小面馆里,一个人喝闷酒呢。”白斌随便编了个谎,周若敏满身酒气,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说她没喝酒,连鬼都骗不了。
几人回了屋,在灯光下,郑玉萍发现了白斌脸上的肿块和口鼻上没擦干净的余血,立马紧张起来:“你们打架了?你不是说她一个人在喝酒吗?”
急忙扳住周若敏的肩膀,仔细端详,除了一身扑鼻的酒气,似乎并没有其他异常。
松了口气,转看白斌:“那你的伤是?”
白斌知道自己脸上的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编个“不小心磕碰”的理由说不过去,便说:“是找到她之前,街上遇到了几个醉汉,发生了点冲突。”
“啊呀,你惹他们干什么?正干的事都干不完呢!”郑玉萍埋怨道。
周若敏回自己的屋去了,郑玉萍急忙跟了过去,一边问道:“若敏,饿不,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嘭的一声,屋门关上了,郑玉萍拧了拧门把手,朝里反锁了。
郑玉萍叹口气,过来坐在沙发上。
郑建强了解白斌,他不会随便惹人的,一定还是因为周若敏受的伤,也不拆穿他,过去摸了摸白斌的脸,问郑玉萍:“姐,家里有紫药水没,给白斌涂点。”
郑玉萍起身,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拿了一瓶紫药水,递给白斌。
白斌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涂上药水,出来和两人坐在沙发上。
一时沉默,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神的热潮过去了,外面的炮声稀疏了许多,仿佛大部队已经撤走,剩下一个小分队还在顽强地阻击着敌人。
白斌看了看了看窗户,玻璃上没贴窗花,刚才进屋时,看到屋门上好像也没贴对联。
这是周密死去的第二个春节,不能张贴红纸对联,按习俗应该张贴黄纸对联,既寄托了对死者的哀思,也表达了生者奋发的希望。
春节不贴对联,怎么都觉得有点别扭。
家里死气沉沉的,大概暖气炉熄火了,屋里透着一股凉气。
整个屋里,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息,像久无人居住的空屋。
沉默了半晌,白斌问:“嫂子,买炮了吗?”
“没。”郑玉萍摇摇头,“现在这个家成了这样,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还有什么用?”
“嫂子,我说几句,你可能是觉得我是在教训你,但请你不要打断我,多一点耐心,听我把话说完,等我说完,你再反驳,或者骂我。”
白斌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
“虚头巴脑的东西,它不实用,但它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虽然反对铺张浪费,虽然每年春节我都没能好好地在家里过,但即使是在前几年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我都要用心地备办年货。
“2003年的除夕夜,我半夜从市区步走回镇上,忍着满身的疲惫和严寒,那天下着大雪,我走在路上,看了一场最震撼人心的烟花。
“一回到家,我就把懒散的弟弟妹妹,和疯疯颠颠的继母从屋里拉出去,在院门外的空地上,烧了一堆全沈甸镇最壮观的旺火。
“那是我租住的那套院子里的杂草,因为久长没人居住,杂草长得密密麻麻,年前我和我妈、还有小异,一起清理了出去,堆得一人来高。
“我一直固执地以为,一个连过年都缺乏热情的人,是个不热爱生活的人。
“你不爱生活,生活就不会爱你。
“哪怕生活虐我千百遍,我也要待生活如初恋。
“自己的生活自己过,怨天尤人没用,自怜自艾没用,沉溺于无法改变的过去,和虚幻的未来,统统都没用,只有振作起精神,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只有强者才能做生活的主人。
“这点,周哥、郑哥和我很相似,每到过年,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儿就像孩子一样开心,难怪我们三个臭味相投,尽管这些年,我们都没过个安稳年。
“现在周哥走了,你家的年越来越不像年了,日子也越来越不像日子了。
“都说夫妻之间会相互影响,一方的兴趣爱好,慢慢地也会成为另一方的兴趣爱好,嫂子,为什么周哥就不能把你影响得像他那么热爱生活呢?
“我妹妹常说,我一不在家,家就没有个家的味道了。
“每个家都有个核心,这个核心让家庭成员充满了凝聚力,周哥这个核心去了,恕我说话难听,不客气地讲,嫂子你没能起到这个核心的作用,所以这个家也就要散了。”
见郑玉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张了又张,白斌摆摆手:“嫂子,你稍等一下,还有几句,马上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