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郑建强回来得早,腊月二十七就回来了。
他一回来,过年的事就不用白斌操心了。
按照他的惯例,过年当天在他家,
今年吴小异没回农村过年,而是把爸妈接到了镇上,她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连续两年回村里过年,实在没意思。
当然,她只爱凑自己爱凑的热闹。
只要她的爱人在身边,哪怕去荒山野岭过年,那也是有意义的。
有了吴小异的加入,整个场面变得异常活跃,她竟然挽起袖子,跟郑建强划拳,全无忌讳,完全没个女孩样儿。
划拳这种老式酒令,白斌和吴大同都不会。
她不仅和郑建强划,还要和白伟志划,白伟志也乐于配合这个可爱的儿媳妇。
江秀莲不得不提醒她,让她稳重点。
她却满不在乎:“趁着年轻抓紧时间放肆,再不放肆就老了。”
她总是能把气氛调动起来,和白真两个一唱一和,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时候,最孤独的是白文,在自己家设宴,她这个女主人却体会到了客人的感觉,她不得不利用招呼乱跑的女儿经常离席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这一家人,全是一对一对的,他们幸福得不知所以。
白斌虽然不爱说笑,却无疑是整个场面的核心。
他总是满怀深情地望着他那个古灵精怪的爱人,似乎她的一切都令他着迷,哪怕她做出一些不太雅观的动作,说出一些比较野蛮的话,他都丝毫不计较,反而还投给她一缕溺爱的眼神,或者抱以无奈却甜蜜的一笑。
胡凤娇也不爱说笑,但身边的吴大同总把她照顾得周周到到,他在和众人玩乐的间歇,总不忘和她窃窃私语几句,以免让她受到冷落。
即使是吴金贵和江秀莲,望着未来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也绽放出满脸欣慰的笑容,时不时互望一眼,彼此传递着幸福。
甚至连白伟志和陈丽梅也相处得很融洽。
白伟志的脾气变好了,陈丽梅不怕他了,她时不时地跑去拨他一根胡子或头发,然后放在手心里吹飞,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或者夹起一筷子菜,不管白伟志爱不爱吃,硬往他嘴里塞。
白真自不必说,她和吴小异一样爱闹腾,满屋子全是她俩的笑声。
白双有点少年老成,不怎么爱附和大家的话题和玩乐项目,但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要么能把大家笑死,要么能把大家噎死。
而郑建强,做为东道主,自然和每个人都关系不错。
他爱开玩笑,百无禁忌,谁的玩笑都敢开,连初次见面的吴金贵和江秀莲都不放过,而且一开就是成人玩笑,惹得吴小异和白真不时地用茶水泼他。
他却不敢开白文的玩笑,事实上,在座的人都不敢和白文开玩笑。
其实不是不敢,而是生分了,有了隔阂,没有了共同话题,只有胡凤娇抽空和她交谈几句,但也只是流于表面。
这时候,白文对他们的融洽不再是嫉妒了,而是羡慕,她忽然好想融入其中,和他们一起说笑,一起玩乐,一起庆新年。
连续五年,白斌没在家过年,但他是充实的,即使是遇到了再难的事,也总有人和他站在一起,他不孤独。
而自己,倒是每年都在家过年,却过得了无生趣,以至于她现在都有点害怕过年了,每个万家团圆的时候,就是她最寂寞的时候。
这些年,她一直看不起这帮人,粗鲁的郑建强,无趣的白斌,野蛮的吴小异,俗气的胡凤娇,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应该被人看不起的人。
她一直把这帮人当成笑话看,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她忽然想到了一句歌词:“在人多的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在万丈红尘中啊,找个人爱我……”说的不就是她吗?
找个人爱我,谁爱我?
仔细回想一下,这帮人都曾爱过她。
她和这帮人的关系,不是由来如此的,白斌曾为她借高利贷补平绒衫厂窟窿,胡凤娇曾救过她们娘儿俩的命,郑建强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家,父亲更不必说,从小到大把她宠成了公主……而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明知道白斌比白武品格好,却为什么要亲近白武,远离白斌?
她明知道郑建强比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对她好,却为什么亲近那些不相干的男人,而远离这个接受她们娘儿俩的男人。
这些年,她宁愿陪着笑脸去讨好外人,却不愿意花一点时间陪家人说几句知心话。
此时此刻,她知道这帮人还在乎着她,只要她一个提议,一个笑脸,一句暖心话,他们立刻便对自己改变看法,亲情无价,血浓于水,可是她就是说不出。
她也想学吴小异那样,在闹腾的时候,还要偷空瞅一眼白斌,给他一个妩媚的眼神,可是她竟然做不到对郑建强那样。
那么简单的事,她竟然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完了,她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同时也关上了别人爱她的门。
这是多么的悲哀啊!
郑建强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明年过年让我姐和若愚若敏也来吧,他们三个现在一定很冷清,估计又没贴对联没买炮。”
听到周若愚的名字,白文的心里又是一颤。
那个痴情的傻瓜,直到现在还对她抱有幻想,他把每月的工资都给了自己,宁愿自己节衣缩食过紧巴的生活。
债啊!全是债!
他本来过年不放假,但如果留在镇上过年,郑建强必会叫他过去吃饭,为了避免尴尬,他请了一天假,回市里去了。
吴小异哼了一声:“周若愚要来,我就走,不知好歹的东西!”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白文忍不住插了一句:“其实若愚知道错了,他跟我说过,他想明白了,那事是小玉故意陷害白斌的,他现在已经和小玉分手了。”
“他跟你说过吗?”郑建强问。
“嗯。”白文莫名有点脸烫,含糊其辞地说,“她可能是想让我转告白斌一声。有一次我在门口遇见他,他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