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想了想,说:“你们门上只贴着今天全天正常营业,正常营业就代表既能办结婚,也能办离婚。我们住得很远,来回一趟不容易,你就给我们办了吧,麻烦了,迟早都一样。”
“离个婚没必要这么着急吧?”小胖妞有点不高兴,随口说,“是着急要嫁人吗?”
“你什么意思?”白文怒了,拍着大理石台面喊道,“我嫁人不嫁人,关你屁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胖妞意识到失言,连忙解释。
“把你们领导叫出来!”白文吼道。
“我们领导,今天不上班。”小胖妞可怜巴巴地说,都快哭了,“我们今天是加班呢。”
“你加不加班班关我屁事!”白文咆哮道,“你干的就是这份工作,吃的就是这碗饭,有种你别加啊!你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代表着定东市政府的形象,请不要乱放屁!什么叫着急要嫁人,你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辈子不离婚吗?离婚就应该被你侮辱吗……”
小胖妞终于还是哭出声来,捂着嘴,跑回一个房间去了。
另一个小姑娘也离开岗位,跑进那个房间,大概是去安慰她了吧。
剩下一个小姑娘起身走到角落打电话,大概是请示领导吧。
急需领证的一对对新人,被白文搅了局,自然很痛恨她,但他们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今天的好心情,只是低声议论,并没人出言指责她。
郑建强黑着脸,一言不发。
有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大概是新人的父亲,他劝白文说:“不要生气,也不要为难她们,都是些小孩子嘛,说话有个差错在所难免。她们也是好心,劝和不劝离嘛,凡是要结婚的,她们就笑脸相迎;凡是要离婚的,她们就尽量拖延,其实是给你们一个冷静期,总不能对你们说:恭喜二位,终于要离婚了,对吧?”
跟前的人笑了起来,也都劝道:“先回去吧,横竖就是这几天的事,冷静冷静。”
“是啊,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呢?一冲动把婚离了,想复婚就成二婚了,对孩子也不好嘛。”
……
白文没理这些人,指着小胖妞跑进去的那个房间喊道:“你出来,现在是你的工作时间,你心情不好,就可以擅自离岗吗?你今天要么辞职,要么就给我办……”
郑小异听到喊声,也跑过来凑热闹,她的个子刚比工作台高一些,她也学着妈妈那样,指着那个房间喊道:“你出来,你给她办!”
然后对白文说:“妈妈别生气了,我骂过她了,她出来给你办呀。”
跟前的人憋不住,但不能当着白文的面笑出来,就走远一些,或者转过身释放一下笑意。
这是一家什么人啊?
这时,打电话的那个工作人员打完了电话,过来坐在小胖妞的位置,说:“我给你们办。”
白文余怒未消,仍指着那个房间:“必须要她给我办,这是她的工作岗位,上班时间就应该坚守岗位。”
“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别计较她。”工作人员解释道。
“她心情不好,就可以随便侮辱人吗?”白文却不买账,“我还心情不好呢,我侮辱你,你答应吗?”
“谁办不一样?”
“不一样,必须要她办,我排的就是她的号!”
郑小异也用小手拍打着台面:“必须她办!”
“那你们就等着吧。”工作人员拍拍台面,向后一指,“下一位!”
“我凭什么等?我排号排到这里了,轮到我了!”白文毫不相让。
这时,小胖妞和她的同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那个工作人员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胖妞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给白文和郑建强办理离婚手续。
十分钟后,小胖妞收走了两个红色的小本子,发放了两个绿色的小本子。
红灯停,绿灯行,从此自由了,畅通无阻。
一家三口离开大厅的时候,白文明显地感觉到身后一道道嘲讽的目光,她骄傲地挺直了胸脯,她从未感到过如此风光,很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开车把郑建强送到工地门口,白文说:“我尽快把钱转给你,拆迁款,还有这几年你挣的钱,我无法一笔一笔细算了,就算个糊涂账吧。”
郑建强没说话。
“这件事,”白文又说,“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好吗?尤其是白斌。”
郑建强仍没说话。
“咱们,一家三口,最后吃一顿饭吧。”白文建议道。
“不必了。”郑建强推开车门下了车,向工地走去。
秋日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白文忽然发现,他原本高大雄壮的身躯变得有些佝偻,软塌塌的,轻飘飘的,像一个游荡在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
有那么一刻,她心软了,她想冲上去,向他忏悔,乞求他的原谅,但她知道,她已不可原谅,这是最好的结局,给了他体面,也给了自己体面。
她甚至觉得,这一步走得有点迟了。
她甚至觉得,最后送给他这一天“幸福的生活”,纯属多此一举,她把他置于希望的最高处,然后再猝不及防地把他推向无底的深渊,砸向十八层地狱。
然而为什么却又如此不舍,如此心痛?
她伏在方向盘上大哭起来。
“妈妈别哭,我陪你吃饭,咱们去吃肯德基。”坐在后面的郑小异,从座位中间爬过来,安慰着白文,“我一难过,就想吃肯德基。”
白文止住哭,把女儿抱过来,拥在怀里,模糊的视线中,郑建强已不见了,眼前只有一块彩钢板的蓝色大门。
在一家肯德基店里,白文给秦万里打了电话。
“钱到位了吗?”
“到位了,正好昨天收回一笔款。”
“好,我已经和他离婚,下午我们就去结婚。”
秦万里啊了一声:“今天人家放假吧?”
“不放,多好的日子啊,普天同庆,举国欢腾,干嘛要放假?”白文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