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白斌仍坐在镇外的一个土堆上。
镇上的灯光星星点点,能听到孩子们玩闹的嬉笑声,越发衬托出他的孤独。
已是初冬时节,穿着单衣的白斌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他的身体已麻木,冷风已把他脸上的泪水吹干。
土堆的前面是一片洼地,灌木丛生,远远近近地堆着几个坟堆,在星光下影影绰绰,显得荒凉寂寞。
白斌的母亲韩玲就葬在那里,相比别的坟,她的坟显得豪华阔气,是用红砖砌筑的,上面做了个半圆形的造型,用石灰刷成白色,下面立着一块石碑,碑前是两级台阶和一块三尺宽的坟台。
白斌刚从那里过来,他跪在母亲的坟前,把眼泪哭干,问了无数个问题,母亲没给他做任何回答。
一个人影缓缓走来,走几步,停一下,似有点害怕。
走近一些,白斌依稀认出那人是吴小异。
吴小异也看到了他,快步走上土堆,站在白斌面前,把他的书包递给他。
“对不起,我不该乱说的。”
白斌站起来,一把抢过书包,拔腿就往镇上跑去。
“白斌等等我,我害怕!”
白斌没理她,脚步更快了。
他一口气跑到院门口,扶着铁大门喘息了一会儿,开门进了院子。
他没进自己的房间,而是进了父亲和继母的房间。
白伟志和陈丽梅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吃没?”陈丽梅假惺惺地问道。
白斌没回答,看着父亲,问:“爸,我姥姥家在哪住?”
白伟志一愣,和陈丽梅对望了一眼,不知道白斌的用意。
陈丽梅说:“你是指我的老家?”
“不是,我那个姥姥家。”
“你问这个干嘛?”白伟志有些不高兴。
“不干嘛,就是随便问问。”
“不知道!”白伟志恨恨地说,“你妈没提起过,我也没去过那里。”
“我姥爷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只知道他姓韩。”
“我姥姥姥爷没来过咱家吗?”
“没!”
“那么我舅舅和姨姨他们也没来过吗?”
“没!”
白斌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母亲是那样的人,他宁愿相信自己是捡来的,本想去问问母亲的娘家人,可是父亲一问三不知,只得作罢。
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作业本,脑子却像一团浆糊,那些平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汉字,现在看来一个个变得陌生狰狞,全然不认得。
人真是奇怪,白天的时候,白斌还在因为被人陷害而耿耿于怀,现在却觉得那件事实在不值一提,母亲这件事成了大事,尽管母亲已经死去十多年。
关于母亲的记忆,白斌已经渺茫,只记得那时候的母亲整日陪着她,父亲整日不着家。
父亲经常酒气熏天地回来,和母亲吵架,有时还动手,披头散发的母亲每每被父亲按在墙角拳打脚踢。
至于他们吵架是因为什么,白斌却不清楚,他们当时说的话,全然没一点印象。
乱七八糟地想到半夜,不知不觉地爬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亮,作业本还是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没写。
现在写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只能不交了,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回。
白斌草草地洗漱了一下,就去了父母的房间。
白家大院有正房和南房若干间,基本上是每人一个单间。
父母住的房比较大,是个套间,厨房客厅卧室一应俱全。
白伟志和陈丽梅,以及白真和白双已经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
陈丽梅每天都要叫白真和白双起床,却从来不叫白斌。
姐姐白文今年已21岁,在市里的绒衫厂上班,住在职工宿舍里。
哥哥白武住校。
白伟志看到白斌,不高兴地埋怨道:“以后早点,别总让人等你!”
白斌没说话,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饭。
早餐是花卷、煎鸡蛋和稀粥。
可是当白斌看盆里时,却没有花卷,也没有煎鸡蛋,只是电饭锅里还有一些稀粥。
这些白斌从不计较,他拿了一只碗,舀了些稀粥喝。
“白斌,”白伟志吃完,点起一支烟,“我和你妈要出一趟门,估计要走几天,这几天你给白真和白双把饭做上。”
“嗯,好的。”
白斌早早地就学会了做饭,只是做得不太好,弟弟和妹妹不喜欢吃他做的饭。
吃完饭,白真和白双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他俩在镇小学上学。
白真三年级,白双一年级。
白伟志和陈丽梅拿出一摞厚厚的单据在核算着。
白伟志做的是融资放贷的行当,二分利收回钱来,二分五或者三分放出去,赚差价。
他的现金流很大,他的公文包里经常夹着一摞厚厚的单据,不是别人给他打的借条,就是他给别人打的借条,经常要拿出来算算。
白斌洗完锅,收拾完厨房,背起书包出了家门。
刚走到胡同口,听到白伟志在后面叫他,他便站住了等他。
白伟志和陈丽梅走过来,两人都穿得光鲜亮丽,像一对要去出席重要会议的名流。
就镇上而言,两人倒确实可算得上名流。
白伟志拿出十块钱,“这是这几天的买菜钱,省着点花,别饿着弟弟妹妹。”
白斌答应一声,看着两人坐上停在胡同口的红色桑塔娜,轰地一声,向远处开去了。
到了学校,住校生的早自习刚下,各科代表开始收作业。
收到白斌跟前时,白斌摇摇头:“我没写。”
科代表十分惊奇地望着白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斌只得重复:“我没写。”
整个上午,白斌的课听得三心二意,女厕所那件事没怎么影响到他,但他不得不承认,昨天吴小异说的那件事严重影响到了他。
他努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课堂上来,可是总不能够。
老师提问到他,他也总是茫然失措地答非所问,老师只得失望地让他坐下。
熬到放学,想到父亲的嘱咐,要给弟弟妹妹做饭,不敢耽搁,把书本收拾进桌洞里就往外走。
刚出了教室门,就听到苑巧莲叫他:“白斌,你来我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