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白斌望着透明塑料管里鲜红的血浆源源不断地输入到父亲的身体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他的身体随着血液的流走而越来越虚弱,眼皮沉重得想睡觉。
开始还能看到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大夫和护士围着父亲忙乱,渐渐地,他们就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终于,他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时,身体还是虚,口干舌燥,想坐起来,手脚不听使唤。
一个护士推门进来,走过来给白斌换输液瓶。
“你醒了?”
“嗯,我爸呢?”白斌开口说话时,感觉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但还没度过危险期。”
“那他醒了吗?”
“没呢。”
“他什么时候能醒?”
“我可说不准。”
护士换完药就走了。
病房里静静的,能听到隔壁房间里的说话声,却听不清晰,时而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想必是很快乐的一家人。
闲得无聊,白斌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有人开门的声音吵醒了他。
睁开眼睛一看,是姐姐白文提着两个快餐盒走了进来。
“饿了吧?”
“中午那会儿饿,现在感觉还行,可能是一直输液的原因吧。”
白文将快餐盒打开,白斌靠着床头坐起来,姐弟俩吃了起来。
“我哥没来吗?”
“来了,又走了,回学校上晚自习去了。”
白斌快有半年不见哥哥了。
按理说,市一中每周末有一天休息时间,可是哥哥从未回来过。
有时父亲开车去学校看他,把他接出来下馆子吃好的,吃完再送回去。
白文吃得心不在焉,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姐,爸爸到底怎么样?”
白文黯然地摇摇头,“大夫说,情况不妙。”
“我问过护士,说是手术很成功。”
“她们自己当然是拣好的说。”
白文告诉弟弟,现在父亲和继母都昏迷不醒。
两人虽然抢救得还算及时,保住了命,但头部受伤严重。
手术只是维持他们暂时不死,至于会不会康复,甚至会不会醒来,都很难说,一切看他们的造化。
“植物人?”
“对,有这个可能。”
白斌不由一阵难过,虽然父亲和继母不亲他,但两人毕竟是家里的顶梁柱。
一个在外搞事业挣钱,一个在家操持家务。
白文不住地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办?我这两天正在竞选组长,单位忙死了!”
她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父亲的运作,没让她在绒衫厂做普通的工人。
她从事的是收发工作,类似于生产调度,比较清闲,工资也高,有时还有灰色收入,比如可以私藏一些羊绒纱,拿出去卖钱。
“姐,”白斌看出姐姐着急,“爸爸这边还有什么事?”
“暂时没事,就等着他们醒来。”
“那你去上班吧,我来照顾他们。”
“你行吗?”
“应该没问题。”
白文思索了一会儿,说:“那行,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去上班。”
次日早晨,白文给弟弟安顿了一些事,留下一些钱,就回绒衫厂上班去了。
白斌就独自承担起照顾父亲和继母的重担。
说是照顾,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两人一直不醒。
护士不时进来一下,换药或者看一看心电监测数据。
父亲和继母住在同一间病房里,两套心电检测仪发着蓝光。
白斌晚上就在病房里的一只椅子上睡觉。
有时跑到走廊里的排椅上睡,只是天冷了,后半夜往往会被冻醒。
一连几天,父亲和继母始终没醒。
姐姐有时抽中午的时间过来问问情况,就又匆匆离开了。
姐姐说她回了一趟家,弟弟妹妹把家里弄得乱成猪窝,她好一顿收拾。
哥哥却一直没来。
白斌想,反正医院也没什么事,不如趁机跑到市一中看看。
那个地方,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顺便找哥哥说说话。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不能影响哥哥学习。
这天中午,白斌正往医院的食堂走,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小异?”
“白斌!”
“你怎么不上学?”
“我被开除了!”
吴小异换上了便装,刻意化了妆,显得比在学校时成熟。
白斌拉着她进了食堂,要了两个菜,两碗米饭,又给吴小异要了一瓶果汁。
吴小异说,白斌跟着弟弟妹妹走后的第二天,学校就开除了她,说她的行为给学校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名誉损失。
甚至说她涉嫌违法,只是因为年龄小,就免去了她的刑事责任。
同时撤销了对白斌的处分,也没说具体原因。
至于张浩博到底是不是女厕所事件的制造者,学校讳莫如深。
学生们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张浩博还在上着学,还在当着56班的班长,还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
总而言之,只有吴小异不可原谅。
“这,这,”白斌听完,义愤填膺,“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吗?无所谓了。”吴小异淡淡地说,“反正我也未必能考得上。”
“等我回到学校找他们说。”
“别说了,越描越黑,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皆大欢喜的结局,好歹你没有处分了。”
“唉,”白斌痛心疾首,“这事因我而起,我怎么能安心?”
“和你没关系,是我多管闲事,”吴小异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浓烈的沧桑之感,“我也不想上了,上来上去,有什么用?老师们口中说的,和他们实际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说什么要与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做斗争,可是一旦遇上了,还是逃不开人情法则。
“说什么要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可一旦遇到问题,还是利益为上。”
白斌劝她:“管他那么多干嘛?做好自己就行了。”
“是啊,我就是要做好自己呀,”吴小异耸耸肩,“我觉得自己做得挺好,我没错,我问心无愧,可是结果呢?”
白斌默然。
半晌,他问:“你不上学,打算干什么?”
“我来市里就是要找工作的。”
“你这么小,谁敢要呢?谁敢使用童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