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初老乐师和九娘出场时的服饰,到他们上场后出人意料的问答形式,再到回答时间的控制,内容的把握,以上种种无一不是出自他的创意,而在这个带情节的整场表演中在他看来最难的恰恰就是开篇这看似时间并不长的表演。
先声夺人、立意高远。简而言之,要想让醉梦楼今天能够华丽丽的脱颖而出,这些高『逼』格的装叉必不可少,但表现上又不能太过,也不能发力过猛,否则过犹不及可就成笑话了。
万幸的是两个主演表现堪称完美,尤其是老乐师那飘逸出尘的表现,哎呀简直了。
柳轻候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叮咚声中,古琴独奏《春江花月夜》开始了。
《春江花月夜》亦是中国古典十大名曲之一,创作年代颇有争议,有学者认为其最早成曲于宋,也有学者认为成曲于明,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唐代是肯定没有的,这点已经经过老乐师的证实。
能与《高山流水》《汉宫秋月》《十面埋伏》《渔舟唱晚》等并列于十大名曲,《春江花月夜》作为一支经典古曲的魅力已毋庸置疑,至于老乐师对曲子的表现能力,只需看看那几位评判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了。
心中大定之下,柳轻候放松下来微微阖上眼目,静听老乐师的演奏,之前十天里试过好几次的,那绝『逼』是一只爱好古典音乐的耳朵所能追求的最高享受,有机会听却浪费了着实可惜啊。
闭上眼睛之后耳朵就变得益发灵敏,思绪也随之跳脱纷飞,在老乐师已入化境的琴音引领勾勒中,春江月夜,江『潮』连海,月共『潮』生的美景鱼贯而来。
不知不觉间,柳轻候甚至自己都没注意到不知何时他竟低声诵念起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只不过以前后世学习时的背诵都只是文字,而此刻文字却由袅袅琴韵化成一帧帧连绵不绝的现实画面。
那春,那江,那花,那月,还有那夜清晰无比都在眼前,观之有景、听之有声、嗅之有香,人与诗已然浑融为一,物我两忘。于是他在琴音里看到了江畔何人初见月的古人,感受到了江月有恨,流水无情的深深遗憾。
看到了应照离人妆镜台的思『妇』以及鸿雁长飞光不度的游子。由景入情,比关山阻隔更令人绝望的时空分离之疼几乎在瞬间击穿了一个穿越客四顾茫然的孤寂之心,于是,他不再是一个听琴者,他已经化入琴曲,成为歌诗的一部分。
于是,当琴音在落月摇情满江树中袅袅作结时,纵然早已多次听过老乐师演奏的柳轻候依旧情难自抑,任眼角黯然滑落了数滴冰冷的思乡泪。
世上有很多好东西或许难以辨识,但像《春江花月夜》这样经过几百年光阴检验过的经典对于方家而言却是一听就能明了其份量,甚至连小小的争议都不会有。
老乐师一曲终了,那些听不清或者听不懂的也就罢了。舞台上下,从五位评判到嘉宾区中的方家,以及观摩区中的诸位参赛者们不约而同的表现是沉默,极度震惊之后有些失语的沉默。
就在这难言的沉默中,刚才一直阖目鸣琴的老乐师睁开眼来注目红裙美少女,“动人心者心也,牵人情者情也,尔若无心无情,纵然能将器乐演奏的妙手生花,不过也只得皮相而已,记住了?”
红衣美少女脆生生答道:“谨受教,请先生指教”
听到这句台词,柳轻候当即快步趋上,将捧着的琵琶交予九娘后又悄步返回。不等其站定,舞台上再度响起了《春江花月夜》的曲调,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琴音袅袅,而是更为活泼的琵琶声声。
看着九娘专注的演奏,柳轻候心里有些复杂。如果单从效果论,其实刚才老乐师演奏完便结束就很好,这就如同作画得有留白一样,让人有充分遐思的余地。
但问题是这样搞不行啊,一则这毕竟是花魁大赛,这样搞可就完全破坏规则了,不像现在这样好歹能玩儿个擦边球;再则若刚才就结束,那这个带情节的节目在情节上也就不完整了,同时也将极大弱化节目想要表现的另一个重要主题——传承
两难,两难哪!想虽是这样想,但既然九娘都已经开始演奏了,那还难个屁啊。这时的柳轻候轻松的不得了,只需要回归听众本『色』就够了。
九娘琵琶声中的《春江花月夜》自然不能与老乐师相比,但她胜在活波,在极力将柳轻候讲解的诗句含义与自己理解后生发的情感融入演奏中后,生生为她这一版《春江花月夜》注入了属于她的年纪、她的『性』情的印记。
春暖花开,暖意融融,江流脉脉,江月悠悠,思『妇』游子虽然分隔两地,但有情人既然两心相守,虽千万里阻隔终将相聚。这就是九娘的《春江花月夜》,虽有些失之于浅薄,却足够温暖。
而且在整个演奏中九娘用的指法很少,别说六十一种,就连十种都不到,且指法的运用上也很平实,完美的诠释了老乐师“器乐演奏之道在心在情不在炫技”的教诲。
二度曲终,台上台下掌声雷动,疾如狂风骤雨,而率先领彩的居然是场中几位评判。
就在这震天的彩声里,身为主评判的张若虚从坐席后起身走到了舞台中央。
这又是一大异常,异常压下了彩声,却将众人的好奇心吊的更高。
张若虚对此浑若不觉,到了舞台中央笑着向九娘点了点头后转向老乐师,显然这位麻衣老者才是他的目标所在。
“先生之琴之曲与仆之歌诗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此番漫游长安竟能有此收获,实为不虚此行。赵耶利一脉名不虚传,谨谢过!”口中说完,张若虚就在这万众瞩目中躬身下去给老乐师行了个半礼,而后更伸手亲自搀起老人扶着将他送下了舞台。
“哗”声再起,这回主要是来自嘉宾区读书人聚集的帐幕以及观摩区。名满天下、一代诗宗、进士及第、吴中四士之一的张若虚竟然给一个身份卑贱的乐工致礼了,天哪,若非亲见,谁人能信?谁人肯信,又谁人敢信?
柳轻候在最近距离上目睹了这一礼后心中简直想要狂笑,这比他预期中最好的效果还要好千倍万倍,对于醉梦楼来说今天的比赛在这一刻已经完全结束了,至于成绩?哈,再说这个还有意思吗!
站在舞台上看看脸上红的要滴血的老乐师,看看兴奋的恨不能跳起来的九娘,看看一脸激动的萧大娘子,再看看神『色』间一丝血『色』不见的萧五娘,耳听着哗然喧闹声,柳轻候很开森很开森。
醉梦楼的比赛结束了,柳轻候回到观摩区还来不及释放兴奋享受成功的甘甜,组织方带着一人找了过来,“今日难得偶遇,我家东主有请”来人说着,伸手指了指舞台另一侧的帐幕。
这人柳轻候认识啊,当初小庙吃鸡的见证人之一嘛,人家东主还打赏了一注肥肥的好香火。现在偶遇上要求见个面,距离又这么近实没有推辞的理由。
跟萧大娘子和九娘简要说明了一下后,跟着那清客绕过舞台后方到了嘉宾区。自然而然的也就见到了故人,白胖中年以及当日一言相合即解玉相赠的年轻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