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以前也学过《范进中举》,自以为对古代读书人屡考不第的惨状也算了解,但经过刚才那一幕才明白所谓的了解只是皮『毛』罢了。
科考对这些读书人的摧残可不仅仅是范进吃不上饭那么简单,作为首富家的首席清客,杨达缺钱吗?还真是像他说的那样是熬干意气豪情,打折脊梁骨啊。
由此柳轻候想到的是自己的进学,并在心底给自己的科考之路做了规划,定了原则。
原则就是一定要尽快考中,这特么绝不能打持久战,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都来不及,跟这儿死磕浪费生命没意义。
唐朝科考是一年一次,自己最多考四次,两次试进士科,两次试明算科,如果四年后也就是这具身体二十岁的时候还搞不定,那就断然放弃再也不玩儿了。唐人的平均寿命只有后世的一半,谁知道自己能活多久,玩儿不起啊。
古代读书人把读书出仕作为人生唯一的正途,自己可不是古人,也没有若不能治国平天下青史留名就算是白活了的心魔心障,人生就该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思忖完,柳轻候起身回到书房,拿过纸笔大大的写了“平常心”三字横幅贴在墙上,装裱什么的就免了,反正他也不是写来给别人看的。
这边刚贴完,萧九娘子的脑袋从书房门框上伸出来,原来她刚才跑是跑了,却根本没跑远。
漂亮的小脸紧皱着,撅起的嘴上能挂个油瓶都掉不了,说话也是没个好声气儿,“人家的仆役给你送茶具来了,茶瓯、茶盏,就连煮茶的小火炉、碾茶的碾子都有,齐备的很,还是刑窑出的白瓷精品,也贵的很哪,你这小情哥哥好歹出来接收下呗”
难怪开始时杨达和九娘子进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花寻芳带来的两个下人是去买这些茶具去了,所以连个望风报信的都没有。
柳轻候此刻心中所想都专注在科考上,即便没有这个也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实在没心思去与花寻芳纠缠,或是猜她心思。闻言人都没转过来,随口便道:“你去替我都璧还了吧,还有那两只礼盒也一并让他们带回去”
九娘子脑袋“唰”的一下就不见了,而后才传来她那脆生生一句“好”字儿。
书房外有些扰攘声,柳轻候没在意,也没出去。大约半盏茶功夫后九娘回到书房,小脸也不皱了,嘴巴也不撅了。
柳轻候坐在书案前,指了指书房中的另一张椅子,“来,你坐下”
九娘见柳轻候脸上表情很严肃,本已裂开的嘴又抿住了,乖乖的坐下。
“九娘子,你说这戏场开的容易吗?”
九娘不明白柳轻候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容易”
“既然知道不容易那就要倍加珍惜,这不仅是我们的心血,更是你的产业,是你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一个戏场里面那么多事儿你不好好『操』心,反把心思用在些有的没的上面,至于吗?有意思吗?值得吗?”
接连三问语气很重,九娘明显是有些懵了,愣着说不出话来。
柳轻候见状深呼吸一口让语气缓了缓,“你好生想想,整个平康坊又有几个女子能有你这样改变命运的机会?有这样的好机会却不专心专注,就不说别人,你对得起自己吗?九娘子,人要想活得好,终究要靠自己的自立自强,要靠自己的真本事”
本想再说点什么,但细想想也没啥好说的了,柳轻候摆摆手,“我也要读书了,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别让大娘子对你失望,也别让上上下下那么多指望着戏场养家糊口的人失望,关键是别让将来的你对现在的你失望”
九娘子默坐了好一会儿后起身走了,柳轻候看到了她眼中的水光却并没有挽留也没有出言相劝,人活着不容易,所以必须学着长大,哪怕是流着泪,也必须学。
九娘子回到醉梦楼的时候正好撞见萧大娘子,红红的眼圈儿想躲躲不了,想藏藏不住。
“你不是去宣阳坊了嘛,怎么还哭了……哎呀,是不是无花欺负你了?”
九娘子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你个死丫头,说啊,到底出什么事了”,萧大娘子手立马就起来了,都已经到了九娘子耳朵上才勉强忍住没去揪。
九娘子勾着头把刚才的事情说了,柳轻候的那些话更是学的一句没落下。
萧大娘子听完就怒了,“那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少女不多情,放着艳福都不会享的傻和尚,看老娘这就去把他那秃脑袋敲醒给你出气”
“大姐……”,九娘子一把抱住大娘子的胳膊,而后嘤嘤的哭了。
萧大娘子转身过来把九娘子揽进怀里,一只手不断在背后摩挲安抚着,音量也低了下来,“九丫头,其实无花那没良心的没说错,他能跟你说这些话也就是真心为你好。你虽然没见客,但自小也是在北里在平康坊长大,该知道他说的都是正理,要想好好活个人终究还是得靠自己,谁都靠不住,都靠不住啊”
九娘子藏在萧大娘子怀里,“大姐,我听到了,他要进学考科举了。他那么聪明……我以前还劝他去考,但现在我不想让他考了,我不想让他搬出去,我也不想要这戏场,就想一切跟以前一样”
“傻丫头,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萧大娘子的声音很低沉。
“我知道,所以……大姐,我心里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难过有什么用,你得去争,去抢”,萧大娘子一把把九娘子从自己怀里拽出来,“小和尚也不是不喜欢你,你也对他有情,但男女之间这情呀爱呀的不能没有,也不能完全指靠,你不仅得对他有情,更要对他有用,这才有个未来,有个长久”
九娘子长的能戳死人的睫『毛』上犹自挂着泪珠,双眼紧盯着大娘子。
“读书进学科考都要花钱,年深日久的还不是小钱就能够的,无花穷的要死,他花那么多心思创办戏场为了什么?还不是将来一应花销都得指靠着戏场,你把戏场经营好了就是对他有用,他能离得开你?
他就是能离得开你的人,他能离得开你帮他赚钱?九丫头,你记住喽,这世上啊就没有人是不爱钱的,也没有那个男人是钱栓不住的”
九娘子犹自转着泪珠的眼睛里神采开始慢慢充盈,点头时因为力气用的太大差点儿把尖尖的下巴戳进胸里。
鼓励九娘子自立自强的一番话被大娘子解读成金钱万能,柳轻候若是知道只怕当即就得喷出一口老血。他现在终于能将全天的时间都用在读书练字上了,看书看累的间歇依着院中的桂花树吹几曲长萧,真真是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了。
夕阳西下时分柳轻候收起笔墨书卷出了小院儿,约定的时间到了,杨崇义他们也快到了。
柳轻候到达戏场没多久,杨崇义和王缙也到了,因是那中官不让人接,杨达就守在宫城外关注他的车驾。
三人等了很久,上次那中官依旧没到,三人间的闲聊也就持续不下去了,枯坐默等,直到小戏搬演将要开始时,杨达才匆匆而回,从他乘坐的轻便马车上还有一人一并下来。
那人年纪二十岁出头,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脸上光滑洁净的看不到一根胡须,再一仔细打量,有些面熟,却是上次跟随那中官一起到过慈恩寺的小太监。
杨达引着小太监到了杨崇义面前,说话的内容是那位中官因有要事难以赴约,若得便改日再聚云云。
柳轻候跟杨崇义接触的时间已经不短,能看的站出来他虽然脸上没什么异常,心里只怕是『操』蛋的很。
原以为既然那中官不来,也就没自己的事了。孰料小太监跟杨崇义说完话并拒绝他挽留的邀请后竟然跑到了自己面前,还神神秘秘的要跟他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