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就是等出门打探的仆役们传回消息,枯坐了一个多时辰后第一个消息传回,消息的内容是关乎于闹榜的原因:
金榜上公布的名单与预期落差太大,很多考前的大热门都落了榜,这就给闹榜者们提供了最好的由头与正当『性』,于是“蓬”一下就炸了。
这其中被闹榜举子们频频点到的名字中就有他柳轻候,闻听此言,柳轻候不仅没有一丝高兴,反而是瞬间寒意顿生,继而庆幸自己跑的够快,躲的够远。
庆幸之余他也在心中感叹,这一切都是不糊名的罪过啊。因为改卷不糊名,取中的指向『性』就太强,更关键的是也使考官们少了一层保护层及防火墙,一旦出事辩解的由头都不好找。
这个仆役报完消息转身再去打探没多久,第二个仆役带回了闹榜者的新动向。
也许是因为闹榜者们身份特殊的缘故,柳轻候预期中大军弹压的景象至少暂时还没出现。闹榜的乡贡生们在贡院前闹了一阵儿后,浩浩『荡』『荡』直奔主考官贺知章家去了。
听到这话,柳轻候失声叫了一句,“哎呀”
“怎么了?”
柳轻候口中答应着常建,“这也闹的太大了”,心下想的却是后世看过的一则材料。
历史上在贺知章身上确实发生过考生质疑其取士不公的闹榜事件,最终『逼』的这位四明狂客不得不搭梯子爬墙头上跟考生对话解释,尴尬的要死。
此事不仅成为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同时也极大的打击了他在士林中的人望,以至于原本稳稳当当就能从张说手中接过的文坛盟主就此旁落张九龄。要论实际损失的话,他这个主考倒比落榜考生们更大。
今年落榜明年还可以再考,但士林人望一落却是再难捡回来了。
后面仆役们传回的消息证实了柳轻候的记忆没有出问题,事态的发展确乎是闹榜考生一路冲到了贺知章府,群情激奋的『逼』着这位今科的主考大人出来对质。
被堵住的大门上被不断扔来的石头砸的“咣咣”『乱』响,门外众多乡贡生们因过于激动热血以至于面目狰狞,贺知章面对这样的局面那里还敢出来?
然则又不能,也不甘就躲在屋里任人辱骂,最终他老大人采取的方式就是架起梯子爬在墙头上与闹事考生对话,试图安抚考生并自辩。
但他没想到的是,当他狼狈到甚至有些滑稽的爬上墙头时,无论安抚与自辩的最终结果如何,他那历数十年日积月累之功才成就出来的宗师金身便已崩解了大半。
唐朝版的这一场群体『性』事件最终在大批公差到场后落下了帷幕,对于李三郎能忍住没动用羽林军,柳轻候在心里给他大大点了个赞。
至少在开元十五年时的天子李三郎,依旧是那个一手打造出前所未有之极盛之世的有道明君。
听说事情终于安然落幕,柳轻候与常建都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而此事的冲击事实上帮着他度过了落榜之后最最艰难的时刻。
昨晚本就没睡好,这一天又大起大落份外耗人心神,事情落定在醉梦楼戏场草草吃了些东西后,终究免不了有些寥落,也什么话都不想再说的柳轻候回到宣阳坊蒙头就睡。
心里其实还是失落,但这一觉却睡的分外香甜,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柳轻候坐在榻上恍惚出神。
经过一夜的沉淀,失落感早已没有昨天那么强烈,不可避免的难受之外他现在更多的是茫然——生活一时没了重心的茫然。
再度复习备考明年?且不说现在就开始早不早,问题是心里压根儿也不想啊,至少在短期内怕是看到书都能烦死;再则科考三门也就是那些内容,再看也看不出个花儿来。
读书是不成的;醉梦楼戏场已入正轨,实际是也不要他管什么;至于造酒,缺少的也不过是一场或者几场谈判,虽然会耗费心思,却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由是一个硬邦邦的问题就扔到了面前。
未来该干什么呢?
懒散在榻上想了许久也没个头绪,于是人就愈发懒洋洋的了。九娘子亲自送食盒过来时看着他这恹恹的样子心疼的差点落泪。
被九娘子催着起了床,洗漱罢刚刚吃过早餐不久,杨达与李叔夜就联袂登门了。
杨达此来没说一个字的造酒之事,表面看是来浪门子聊天,其实却是来行安慰的。两人如今虽在商贾人家为清客,出身却是个文人,对文坛掌故知之甚详。
他二人一搭一档,妙语连珠的说起了文坛旧事,看起来似乎都是与当下无关的前人旧经历,但把他们所说总结起来,很容易得出的结论就是科考艰难,一战功成者罕有,即便诸多名满天下的前贤大家也都经历过落第之痛,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他二人走后没多久,萧大娘子与许公达一起来了。有段时间没见这位萧艺老师,须发皆白的他愈发显得仙风道骨,飘飘然直有凌云欲举之意。
柳轻候忙着上前去迎的同时,心中暗自感慨“许师这眼瞅着真是要活成个神仙了”
常建一大早就去打探消息去了,既然没有别人,三人连九娘子就都沐浴着初春的暖阳坐在院子里说话。
主要说的是大娘子,她秉持着一贯的话糙理不糙的风格,其间不止一次把柳轻候的肩背拍的山响,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唤起其好男儿不能让一个小『尿』坑憋死的力量。
尽管大娘子话语中安慰、鼓励、打气的意思都表达到了,但柳轻候却感觉她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落榜难过,甚至还有着极力掩饰的高兴;而她此来的目的似乎也不是为了安慰,更多的分明是在劝婚。
好男儿就应当先成家再立业,不管找谁看九娘子都是旺夫宜男之相,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娶个老婆生个儿子玩玩儿呗!
好家伙,她这一趟真把柳轻候安慰的差点吐血。老乐师许公达倒是没有多话,念了一段《道德经》的夫唯不争和清静自守后,取过随身携来的琴抚了一曲。
曲子不是什么名曲,隐隐然是道教乐曲。不知是不是读经有成后功夫在诗外的促进了琴艺的突破,许师这一曲真让柳轻候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极品音乐中所含蕴的鬼神之力。
自昨天放榜后一直没平静过的心在这不知名的琴曲中获得了安宁,琴曲犹如最澄澈清凉的山泉将其心及脏腑濯洗了一遍,那种感觉之美妙已经超越了语言所能形容的极致,言不尽意莫此为甚。
一曲终了,许师负琴飘然而去。柳轻候站在院门处看着他的背影充满了仰慕,穿越过来能碰到这等琴已近乎道的宗师,并有幸蒙他亲授萧艺,幸甚何之!
更关键的是他老人家今天此来的这一曲也为自己指明了萧艺练习的方向,所谓无言之教是也。分明已迈入宗师门槛的许公达许师不仅是琴艺突破近乎道,就连行事之飘逸深远也已近乎道了。
九娘子见柳轻候久久的看着大娘子与许公达消失的方向,低低声道:“我也没想到大姐今天会来说这些”
“大姐也是一片好心”柳轻候转身过来将九娘子往怀里拥了拥,“不过还是太小了呀”
因是在大门口,九娘子被柳轻候一抱后马上挣脱出来,口中语气却是不忿的很,“哪儿小了?已经不小了!”
柳轻候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最终忍不住失笑出声,“是,最近长得快,这个的确是不小了。但我说的是怀娃娃,生孩子,你的年纪还是太小,太危险了”
这一番调笑让柳轻候心情好上不少,九娘子更是放心了不少。时近中午,九娘子要回去忙下午小戏搬演的事情,就在她走后没多久,一辆葱油轻车载来了今天的第三波拜访者,同时也是最出乎意料之外的拜访者——花寻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