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人淳朴,有好客之古风。晚上既然办有小宴,他们又没走自然就请了过来。只是这五人都不愿坐柳轻候所在的主桌,老孙里正劝而无用也只能随他们。
将那五人安顿好后,老孙里正走过来听说要唱曲顿时就板了脸,“那些软绵绵的曲子有什么好听,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不唱了,吃饭”
柳轻候自穿越以来几乎每次喝酒时都会有人歌舞助兴,久之竟有些习惯了。加之此时兴致正好,闻言一笑道:“倒还真有跟老丈生活相关的”
说完笑看向那跃跃欲试的小丫头,“我念一首歌诗你记下来,待会儿咱们就唱这个,可成?”
小丫头闻言一笑,『露』出一对漂亮的小虎牙,“和尚哥哥你说,我的记『性』可好了,管保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好”柳轻候温煦一笑,笑的很大方的小丫头莫名其妙红了脸,就连望向他的眼神都有些躲闪了。笑容中朗声『吟』道:
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
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
晨出肆微勤,日入负禾还。
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
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
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
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
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
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
一首长诗『吟』完,柳轻候看着小丫头,“记住了?”
小丫头脸又红了,因为前面的话说的太满,而这首诗又太长,“你……再念一遍,只要一遍”。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笑声里柳轻候又朗声『吟』了一遍,并为她细细解释了诗的意思。
这是六朝陶渊明的一首田园代表作,诗中写的全是他亲身参与的农事劳作。从早到晚,一年四季耕作不辍的辛劳,以及与这份辛劳相伴相生的田园之乐,最后则是以亲身所劳所感表明愿永远躬耕田园的人生旨趣。
这几乎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中最贴近农人生活的一首名作,尤其是其中那两句“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更是与当下的场景与众农人心情十足贴合。柳轻候稍一解释,众农人当即议论纷纷,直说这诗写的好,写的就是咱们农人生活的日常。
小丫头这回是真记住了,但手边无乐器伴奏,正待配合古风曲调清唱时,柳轻候喊了声等等,起身跑回自己睡觉的房间。
他跑走后,农人们还在饶有兴致的议论,那边四人中有一个同样着男装的年轻女子碰了碰胸前高高的女子,“胜春娘子,你看他不仅会求雨,还会『吟』诗,会『吟』诗哎,若是……咱们连账房先生都有了”
胸前高高的女子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裹在风氅中的柳寒光后,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拿着一支长萧走回来的柳轻候身上。
“吃吧,别再等了,我与小黄鹂给大家助个兴,今天都辛苦了”柳轻候说完,将长萧递到唇边,片刻之后一道含蕴着淡淡平安喜乐的萧音便在夕阳中缭绕而起,恰与小丫头清脆的歌声珠联璧合。
心境、情境俱到之下,柳轻候这一曲吹的是悦然欢畅,动人之极,曲终收音时便是他自己也有几分恋恋不舍。
唱完歌的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看着他,“和尚哥哥你吹的真好,是我见过的萧师里吹的最好的”
旁边稍远处,此前说话的女做男装年轻女子又忍不住了,只不过她却不敢对那“胜春娘子”说,只能斜瞥着眼神做出自言自语的样子小声道:“天哪,他还会吹箫,这下连乐师都有了,就是他,就是他了”
一顿饭吃到天擦黑才结束,继柳轻候长萧的惊艳之后,朱大可的食肠宽大再度震惊了众人,好夯货可真能吃啊!
那五个人分两拨离去时留下的助酒钱丰厚的让孙老里正吃惊,当然也更让他满意。
这一晚柳轻候躺在床榻上莫名的想起了漏春寺,更莫名的想到要在寺后的小谷中建一座别业庄园。庄园就建在那地热温泉的上方,到时候庄园外面是各『色』繁花及几百亩的黄『色』麦浪,庄园里面则是温泉潺潺,舒适安闲。
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这样的庄园想必无『色』一定会喜欢吧。怀着对漏春别业美好的畅想,柳轻候不知不觉间在野菊花的清香中沉沉进入了梦乡。
此后连续两天干的是热火朝天,第一日经过全村男人们的共同努力,造筒车的料已备齐,河床上的打孔也已结束,在木匠的带领下,材料慢慢变成了一具高大的圆形轮状物,木轮周边置有众多粗如碗口的中空竹筒。
而在河床上,打好的孔里也竖起了高而结实的架子,两孔中间的架子上置有粗而坚固的横轴。
第三天下午,在全村女人孩子以及老人们的围观注视下,男人们齐心合力将高大的圆木轮稳稳当当安放到河中架子的横轴上,当木轮随着水流的冲击开始转动,并带动众多竹筒高起将河水灌入陡坎子上的导引水渠中后,陡坎子上下蓦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几乎是刹那间,村子里的人跟疯了似的涌向简陋的导水渠,无数双手伸进水渠中或捧或搅,或者干脆就往身上浇,还有些兴奋过度的二货也不顾三月初的料峭春寒,直接跑到筒车边落水的竹筒下,任那一筒筒水从头上淋下来,浇湿了头发,浇湿了身上衣服。
他们却像感觉不到冷似的就那么杵着,任水再浇,只知咧着满是黄牙的大嘴憨笑,样子傻透了,却也将无法名状的喜悦表达的淋漓尽致。
筒车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东西,简单到即便不是很聪明的农人也能看出来,只要河水不干,只要这个大木轮子不倒,村里的地以后就再也不用为水发愁了,了不起再多竖几个轮子就是。
而且更好的是这个东西它还不需要人力、畜力,也就意味着没有日常的消耗,连个草料都不用。多好的东西啊,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农人最好的恩物,这是神,是佛祖对孙家村的恩赐。
见筒车终于成功运转后,柳轻候欣慰的笑了笑,但也仅此而已。
早就有预期的事儿嘛,还能兴奋到哪儿去?比起筒车的成功,倒是那些农人们的质朴的兴奋更让他高兴,总算对得起那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神了,这几天也总算没白吃白喝人家。
好人就该得到好回报!
跟他的淡定比起来,朱大可极力瞪大着一双小眼睛将柳轻候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就这么短短几天,柳轻候给他的冲击终于在这一刻累积到了顶点。
这还是个和尚?
乌七静静的站在柳轻候身后,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与此同时不忘时不时的瞅上朱大可一眼,意思很明显:能让你跟着混吃混喝就不错了,这是我家公子的荣耀,跟你有什么关系,个不要脸的。
朱大可对乌七的眼神完全无视,冲击过后他的嘴就开始嘚吧嘚吧个不停,柳轻候留意了一下,这货居然是在算这下子应该收多少香油钱,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狂喜的村民们围着导引渠闹腾了一阵儿后就换个对象过来了,柳轻候因为关注朱大可慢了那么几步,随即就被紧紧围住。好多双手已经伸到他身上,还有更多的手在试图往他身上伸,眼前全是一张张重重叠叠的脸。
伸开的手一碰到他身体后就是近乎无意识的要捏一下,肚子、腿、胳膊、脖子、脸都有人捏,这些都忍了,屁股被捏也忍了,但那不可描述之地居然也被捏了就实在无法再忍。柳轻候挪移着藏到朱大可身后,扯着嗓子喊老孙里正。
不喊不行啊,再不喊只怕自己就得被村民们给抬起来了。至此,柳轻候总算明白了后世的所谓超级巨星们见粉丝时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防护,情有可原,嗯,情有可原。
这边热闹成这样,自然没人注意到距离不远处正有四人在注视,说话的依旧是那个女做男装的年轻女子,“胜春娘子,他竟然真的弄成了,这个小和尚实在是太有用了”
被她称为胜春娘子的女人将目光从筒车上收回来,看了看柳轻候后点了点头,“已经三天了,小月红你也早该从那个肥头大耳口中探问出他们的去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