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会面的时间很短,但影响却极为深远。因为就在饮宴崩掉的第二天,柳轻侯与徐坚争执的内容就被传了出去,传的整个士林人尽皆知。而且因争执双方身份的敏感『性』以及话题本身的高敏感度,争执内容遍传天下注定只是个时间早晚问题。
徐坚“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的持论与柳轻侯“文章难以经国,实干方能兴邦”的观点引发了热烈而持续的讨论,因这一问题事涉到每个读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参与者极众。
柳轻侯对此没有在意,不是不想在意,而是根本无暇顾及。他现在忙结婚都快忙昏头了。
在后世时虽没结过婚,但好歹看过,感觉也没那么麻烦哪,谁能想到穿越后这婚结的竟然那么多事,而且有很多还是必须他本人来办。譬如他现在正在办的祭祖。
此时的婚礼之前,男女双方照例要先举行祭祖仪式。柳轻侯要办此事就得回漏春寺,无『色』是跟他一起回来的。
拜过师父,柳轻侯又燃香烧纸拜了自己的祖先,祭祖仪式便已完成。扭头去看无『色』时,就见他正望着师父的灵骨舍利塔发呆,脸上的表情真有无限感伤,眼圈儿都红了。
柳轻侯见他如此,心里也是酸酸的,刻意故作振奋道:“行了,走,回长安!”
无『色』也没回头,只是摇了摇头,“你走吧,我不回去了”
咦!柳轻侯还不相信了,当即道:“今晚可是有最新的《玄奘西行求法传奇》,你不看了?”
前段时间无『色』『迷』这个『迷』的很,人都天天住在醉梦楼戏场了,对此柳轻侯很是乐见其成,他就不想让无『色』一个人呆在山里,甚至不想看他再穿僧衣。
他想的是让无『色』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并最终过上富家翁的生活,娶老婆生一堆孩子管自己叫叔。
原以为这个诱『惑』会有用,却没料到无『色』还是摇头,“我已经去过大慈恩寺很多回,玄奘大师的事情都知道清楚了,不用再看。你走吧”
这……柳轻侯真是烦哪,两个跨步到了无『色』身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咱师父未必就是和尚,穿着僧衣极有可能只是为隐藏身份,无『色』,别傻了,大把的好日子等着你过,何必一个人守在山里遭罪”
话刚说完,脸上就是一痛,与之同时到来的巨大冲力更使人站都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地上。
柳轻侯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被无『色』一拳给揍地上了,打的那叫一个重。
然后他就扑了上去,与打出一拳后同样有些愣怔的无『色』厮打在了一起。
对于无『色』,他心里一直有股火,就感觉这人咋就这么轴呢,有好日子不会过,非得要做和尚;看样子无『色』对他也是同样如此,所以两人这番厮打是来真的,一时间在灵骨舍利塔前打的是难解难分。
最终把两人分开的是他俩都没了力气,架终于打完时无『色』鼻青脸肿。柳轻侯虽然脸上一点伤都没有,身上可是不轻松,若是现在脱下衣服必定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场架打了个半斤对八两,两人谁也没赢,自然谁也没输。
柳轻侯正在大口喘着粗气的时侯,同样如此的无『色』眼泪已是哗哗的往下流,“你走,大登科后小登科去吧,你这个叛逆”
“走就走!你就继续当你的野和尚去吧,哼,自作多情!”,柳轻侯说完,起身恨恨而去。
回城的路走到一半儿的时侯,柳轻侯就后悔了,但要现在回去那也是决计不肯,只是在心里琢磨,看来是到要想办法弄一张度牒的时侯了。
李三儿登基后一反武则天崇佛的宗教政策而大兴道教,虽然他的初衷是出于政治需要,但在客观上确实是使得僧侣剃度被收的极紧,偌大一个大唐一年发五十张度牒都算是多的。
这个事儿不好办是事实,再则也是柳轻侯一直不愿意办,但现在看无『色』这样子不办是不成了。刚才他与无『色』的厮打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摊牌,虽然在心里两人很亲,但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终究没办法让他走你想让他走的路,什么是人生的好他也自有答案,既然如此,那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柳轻侯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身上虽然酸胀着疼的厉害,心里却觉得松快了不少,毕竟一个一直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快意的同时『摸』着脸有些后悔,哎,无『色』还顾念着我要结婚没朝脸上招呼,我刚才真不该把他打成个熊猫眼儿。
回到长安柳宅,他这狼狈的样子可把宅中看到的人吓够呛,一时间颇有些群情激奋。
尤其是李白那货,一把抽出腰间须臾不离身的短剑嚷嚷着他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听的柳轻侯直翻白眼儿。
就这么打打闹闹,忙忙碌碌的,结婚的正日子到了。
此时结婚跟后世不一样,仍然依照古礼是在黄昏时进行。虽然如此,柳轻侯却是一大早就被从榻上整起来,然后任人摆布捯饬,更衣、沐浴、敷粉,好歹没有簪花,这是他抵死不从的结果。
终于捯饬完毕时,大娘子找来的弄妆『妇』人满意的点头不迭。柳轻侯借着来自扬州的江心镜一看,妈呀,这不就是后世上个电视节目还要化妆描眼线的小鲜肉形象嘛。
看看这男人弄妆之后的样子吧,真真是恶心死了,然则他这妆容关乎女家脸面,又不想再受二遍罪,遂只能咬牙忍了,只是让大长今和全智贤赶紧把镜子抬走,免得再多看一眼恶心到自己。
该捯饬的捯饬差不多,外间该准备的准备好了,随着赞礼官一声“吉时已到,起行”的赞礼声,鼓吹大作,红衣红帽的柳轻侯骑着全身雪白的小白龙开始动身接新『妇』,紧跟在他身边的是今天的傧相李白。
沿途的热闹自不须提,反正是看热闹的人很多,并有许多还一路相跟着到了萧宅。
萧宅早已是张灯结彩,但大门却是紧紧闭着,身为傧相的李白冲着柳轻侯一个苦笑后下马叩门。门不曾开,只是里边有女人问起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些问题或是谑笑,或是故意刁难,弄的李白是狼狈不堪,迎亲队伍及看热闹的则是听的哈哈大笑。
女家折腾的差不多了,随着李白一招手,柳轻侯下马到了大门前提气朗声道:“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见”
门内应声回道:“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落,因何到来?”
尽管心中无数头那啥呼啸而过,柳轻侯口中却只能提着音量对答:“本是长安君子,进士出身,选得御史,故至高门。”
门内,萧大娘子不知从那里找来的大嗓门女声续问:“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柳轻侯长出一口气,终于到最后一句了,“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萧家大门终于打开了。只是等到看清楚大门里面的景象时,柳轻侯刚出出来的那口气顿时又倒抽回去,与李白一个对视之间两人俱都脸『色』发白,不仅是他们,就连外面看热闹的也几乎是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自魏晋南北朝的北朝时婚俗中就开始流行“下婿”的风俗,所谓“下婿”又称弄女婿,到了唐代,此风尤炽。至于这个弄是怎么弄,“『妇』家亲宾『妇』女毕集,各以杖打女婿为戏乐,至有大委顿者”
书上说的含蓄,其实这就是女家给新女婿的杀威棒,虽然动手的只能是女家女宾,而且棒子上也都缠着红布,号小花杖,但万万架不住人多啊。
女家女宾一般安排几个十几个是常态,上二十都算不得了,但眼前……分两侧排在柳轻侯和李白面前的怕不下三四十,莺莺燕燕,人人着红裙,执红杖,简直就是血淋淋的脂粉红妆大阵。
面对如此红妆大阵,就连平日里狂的没边儿的,并常以游侠剑客自命的李白都扛不住了,一边嘴里叨咕:“坏了坏了,喜钱备的不够”一边猛扯柳轻侯的袖子,“无花,你今天可是把某坑苦了,愣着干啥,赶紧求情哪!”
身为傧相,李白是要跟着柳轻侯一起闯这脂粉大阵的。
阵势实在太吓人,由不得柳轻侯不低头,小心翼翼走到门槛前,脸上堆出甜的发腻的笑容连连拱手道:“往这门口一站就觉眼发晕,莫非今天天宫休沐了不成?怎么这么多天姿国『色』的神仙姐姐妹妹们都一起临凡了!
诸位神仙姐姐、神仙妹妹们既有花容月貌,心地必定也是极善,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二人过去吧。肉身凡胎实在禁不得仙子们的玉手花杖”
说完,拉着李白又是连连拱手告饶。
像柳轻侯这样求情的在大唐不敢说绝后,但一定是空前,不仅是里边的女宾们因为听的新鲜笑的花枝『乱』颤,就连外边看热闹的也是喝彩连连,直说状元郎说得好。果然是花容玉貌,仙子临凡。
这一起哄,里边红妆大阵中的女子们愈发笑的厉害,很有不少就此晕红了脸颊,继而看向柳轻侯的目光中少了些陌生,多了些亲近的笑意,只觉萧九娘子真是太好命了,年轻有才的状元郎,长得俊嘴巴又甜,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柳轻侯眼见有效果,正欲再接再厉时,却见红妆大阵排头处一个美少『妇』含笑叱道:“何由耍嘴!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姐姐妹妹们,终须倾使劲,莫要便宜了他”
笑叱完,美少『妇』抬起花杖一点柳轻侯,“来!”居然颇有大将风范。
应和着她这一声“来”的娇叱,外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顿时起哄。
“状元郎,去!”
“冲!”
“这一顿打不挨,须是进不得洞房,为了新娘子,冲!”
我勒个去啊,后世娶媳『妇』要钱,穿越之后娶媳『妇』是要命!只是气氛已经造到这一步了,还能退不成?
柳轻侯再度与李白交换了个同病相怜的眼神后低声道:“待我数到‘三’时,咱们一起冲,如此方能让她们顾此失彼”
李白瞪着澄澈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两人一脚跨在门槛上,柳轻侯开始数,数到“三”时就见李白如离弦之箭般一头冲进了红妆大阵,边冲边还不断从袖子中掏出红丝线串成的钱串子漫天『乱』洒。
柳轻侯等李白先自冲出两秒之后这才双手抱头一脚猛蹬门槛疾冲而入。门里这些个女子身娇肉贵的拿着花杖时反应很慢,此前准备好的那一杖打出去后再度举杖可就慢了好多,柳轻侯瞅着的就是这个空子。
既有空子可钻,前面复有李白吸引火力,红妆大阵的威力对于柳轻侯而言就没有那么大了,以至于当他冲完整个大阵再度与李白站在一起时,两人的形容真是差别好大。
“无花,你使诈!”
李白龇牙咧嘴的『揉』着胳膊和大腿,脸上委屈的跟个碰上游戏作弊的孩童。
柳轻侯正在洒喜钱串子,“脚滑,脚滑了”
“真的?”李白半信半疑。
“真的!”柳轻侯斩钉截铁。
过了红妆大阵,后面对于李白而言完全是小意思。红妆大阵是玩武的,后面则是玩文的,也就是『吟』诗。
唐朝是诗歌的国度,科举取士那样的大政不说,就是这迎亲到了女家也几乎是移步必咏,什么“至中门咏”、“逢锁咏”、“至堆咏”、“至堂基咏”、“至堂户咏”简直多的让人发指。
不过多是多,柳轻侯却一点都不怕,我靠,诗仙在手,天下我有,何惧之?嗯,何惧之!
一路咏一路咏一路咏啊咏,终于咏到了九娘子所住的绣楼下,也终于到了最后一首催妆诗,这首咏完就算搞定。
尽管沿途不断都有仆役端着酒水随行,李白的喉咙还是沙哑的不堪,猛提精神朗声『吟』道:
昔年将去玉京游,
第一仙人柳状头。
今日幸为秦晋会,
早教鸾凤下妆楼。
楼门开处,蒙着盖头的九娘子在四个同样盛装打扮之婢女的搀扶下出了绣楼。
李白看着那四个婢女啧啧声道:“瞅瞅这四个通房丫头的容『色』之盛、身姿之妙,无花你真是好艳福啊!”
柳轻侯也看见了,这四个明显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盛装婢女的确是好身材的美女,不管是按唐代还是按后世的标准算,妥妥儿的女神级不会有半点压力。但他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而是“通房丫头?”
“当然,你没看她们穿的也是嫁衣喜服嘛!不过也不总是丫头,以后你要纳妾的话得先从她们中间选,到那时就是如夫人了”
这“福利”实在是太好,柳轻侯无语向苍天。
九娘子虽出了绣楼,但男女双方并无交集,相继去了宅子正堂。
装饰一新的正堂内早已用扇及行障遮出一片地方,九娘子便是去了那里边。柳轻侯则与李白向女家尊亲行礼,他这儿行礼完毕,随同来迎亲的乌七当即送上一只用红罗裹满全身,五『色』绵缚口的大雁。
柳轻侯接过活雁轻轻扔过障子,至此,奠雁仪式就算完成了。只不过待婚礼完成后柳轻侯还得持物再将这只雁赎回来后放生。
繁琐的礼仪后新娘子终于上了车,前往男家。沿途自然也免不了要遇上障车。就是迎新娘行车至中途,路人可拦障不使通过,邀酒食、甚至财物,以为戏乐。就是沾喜气、大家乐呵的意思。
对此,总掌柳轻侯婚礼事萧大娘子早有准备,吃的喝的,包括喜钱流水般安排下去,障碍清除,皆大欢喜中喜车顺顺利利将九娘子接到了柳宅。
此时,天『色』正好黄昏,恰合“婚”者“昏”也之义。新娘子都已到了男家,送陪嫁的队伍末尾处还拖的老远。看来萧大娘子为给九娘子壮声势真是把老本儿都掏出来了。颇为豪奢的陪嫁场景也使许多看热闹百姓对新郎官简直羡慕的要死。
他『奶』『奶』的同人不同命啊,这世间好事都让无花僧一个人占全了!
柳宅婚姻仪式很隆重,却远远算不上热闹,这也没办法,谁让柳轻候是孤家寡人呢,就一个师兄还没来。
拜堂的时侯新郎新娘无父无母的境况着实让观礼者唏嘘,柳轻侯自己也觉心酸,思绪不免要回一千三百年后的后世去转一圈儿。
仪式搞定就是欢宴,这次婚事办的时间上有些仓促,加之柳轻候刻意低调,来的客人就不多。
越是如此,客人们一边喝着柳轻候的敬酒,一边不免要叮嘱说家族人丁单薄至此,新郎官实在责任重大,不努力造人就是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祖宗,生娃可不仅是自己的事,也是国家的事。
这话听的柳轻侯简直想死,算了算了,这种代沟没法儿说的,爱咋说咋说吧。
酒宴一直持续到圆月高升时方散,送完宾客,柳轻侯一转身就看到了一张颜值很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