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找到这儿来了?”
柳轻候的惊喜持续的时间很短,扑倒门边拉时却从外边扣上了。贴着耳朵去听,外边虽然打的厉害,但打斗的规模却又太小,不像是州衙出手该有的烈度。
更坑爹的是打斗声打着打着居然没了声息,外边传来吕七异常愤怒的声音,“许杰,你发什么疯?念着往日交情,念着你是条汉子,别人买你人头的买卖耶耶都没接,入娘的你非要自己上门找死是吧”
“吕七,今天放火烧我船的真不是你们?”
这个突然而起的声音让柳轻候一愣,病周处?他的船又被烧了?
念头一闪而过后忙又贴紧耳朵细听。
吕七哼的一声冷笑,“恨天盟行事什么时候藏头『露』尾过,再说要真是我们出的手,还能让你从水里跑喽?”
病周处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好,此事先放在一边等我查清楚再说。从长安来的监察御史柳轻侯总在你们手上吧,你只要把他放了,但有什么要求我一力接着就是”
“哦?我知道他是坐你的船到扬州的,倒没想到一趟船程倒是把你的命都给买下了,怎么,你病周处这是要投官?”
“放你『奶』『奶』的臭狗屁,吕七你少给耶耶嘴里嚼蛆。柳轻侯于我有大恩,耶耶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报。放不放你画个道,耶耶能走就走,走不了咱们还是刀剑底下见真章”
柳轻侯心中一热,同时心中又是着急,刚才听外边动静就知道病周处势单力孤,这种情况下还想啥啊,报警哪!你都能『摸』到这处贼窝子了,报警多省事?事后还能捞到多少好处?
哎,这些个江湖人脑袋也不知道是咋长的,办个事能把人急死!
吕七粗豪一笑,“人可以放,道也不用画,本盟以前找过你多少回了,你自己心里有数”
柳轻侯屏气凝神,关乎到自己由不得不着紧,然则,门外的病周处许杰却久久没有说话。
这尼玛到底是个什么道儿?恨天盟以前找许杰究竟是为了什么?
吕七竟然没催促,许久之后病周处的声音再度在门外响起,声音异常的凝重,“某当年曾应过张县尉,此生绝不从贼,你给的这路我注定是走不了了”
吕七似是对他这答案并不意外,带着浓浓的遗憾之情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放人……好你个许杰,你真当耶耶怕你不成”
话音未落,外边又乒乒乓乓打起来了,听的柳轻候牙根儿直泛酸。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吕七边打边骂,病周处许杰或许是被骂急了,恨声道:“耶耶义不从贼,恩却是要报的,你不放人就是不死不休,死则死耳,但有本事就拿了耶耶这条命去,絮絮叨叨跟个小娘一样算什么好汉”
吕七继续骂,但一边骂一边又呵斥着其他同伙不许上来群殴,这动静儿真是把柳轻侯彻底听醉了。相爱相杀吗?mmp啊,这些糙汉子们的脑回路实在太清奇,穿越客真心搞不懂。
听外面呼呼哈哈正杀的起劲儿,一声冷喝夹杂着几声暴风骤雨般的疾响结束了外面的拼斗,“玩杂耍啊,把人捆起来”是柳寒光的声音!
这时,吕七拖长的声音才传出来,“剑下留人!”
声音很『乱』,却也足够柳轻候把外面的画面拼起来。
吕七和病周处许杰相爱相杀的热闹时,柳寒光突然出现,三两招儿就把许杰给放倒了,因是他的速度太快,吕七“剑下留人”的喊声就被反衬的那么慢,显得那么假。
狗日的,柳寒光总算是回来了。
柳轻候退回到胡凳上刚坐下,柳寒光就推门进来了,脸上又蒙了起来,“去见了几个人,顺便追查了要花钱买你人头的正主儿”
柳轻侯憋了一肚子要发的无名火瞬间消散,“有人要买凶杀我,谁?”
柳寒光利索的很,“长安人,王焊”
“人呢?”
“在望海楼,就是崔颢的那个长随”
“是他!”难怪此前在望海楼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眼熟,这厮是像……王鉷,对,就是王鉷。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个王焊必定跟王鉷有关系。
“别让他跑了”
柳寒光撇撇嘴,“跑不了”
“刚才听吕七说有人也曾花钱买他的命,是不是也是这个王焊”
柳寒光点头,“他确是来找过恨天盟”
柳轻侯起身在屋里绕起了圈子,事情倒比刚刚想的更复杂了。原以为只是因为王鉷结下的私仇,现在再加上病周处许杰,事情可就不是私仇那么简单了,“不行,我得出去,得问问他三门袭杀的事儿是不是他干的”
“你怎么回去?”柳寒光虽然高冷却绝不笨,也知道这样回去肯定是不行的。
柳轻侯刚才已经想好,头向外边点了点,“把病周处许杰放走,让他报官带公差过来,这边配合着搬演个小戏就是”
柳寒光出去安排,等他回来时手上拿着根绳子把柳轻侯给绑了起来,做戏做全套,这是给冲进来的公差们看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出意外了。
病周处许杰的确是回来了,不过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根本就没报官,耽误的时间只是用于裹伤去了。
已经做好了一见公差即落荒而逃,将绑着的柳轻候顺利交给官府的吕七愣住了,“你怎么不报官?”
“呸,耶耶真是错看了你吕七。报官?你把耶耶当什么人了!来吧,亮家伙,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轻候在屋内听的简直想死,这个许杰啊!“赶紧把他弄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下来。看看州衙悬赏没有?若是有,让吕七安排个家世清白些的兄弟去自首,总之,今晚之前我必须回去”
这番安排说的他是哭笑不得,当人质当到要兼职导演的地步,真是拍荒诞剧都够了。
这一遭总算没让人失望,不到一个时辰,随着一声擂木轰门的巨响,大片脚步声疾冲进来,随后外面就响起一片乒乒乓乓呼呼哈哈的打斗声,继而是连串的落水声,再然后“啪”的破门声及惊喜的叫声,“柳监察在这儿,找到了!”
柳轻候脸上的蒙布被人一把拽了下来,对方的脸都还没看清,先就听到卢继宗喜极而呼的叫声,“贤弟啊!”
蜀岗子城上监察御史柳轻侯暂住的小院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之森严丝毫不逊『色』于扬州大都督府外。
院内来人川流不息,前来慰问的人排起了长队,若非是卢继宗紧急调了一队官奴前来帮忙,简直都要服侍不过来了。
扬州刺史来了,别驾来了,司马就住在这儿,各曹从事参军事一个没落的都来了。
继而与地方官场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的扬州市舶使也亲自领人来了,慰问的礼物别的不说,光是各种名贵『药』材就整整装了一大车。
稍后,扬州大都督府也派人来了,官居四品的大都督府司马亲临慰问,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这一波官场上的刚刚应付完还没松口气,以那八个被放还的富家士子家人领衔的慰问队伍又上门了,比起前面那些官员,他们的慰问明显更情真意切,下手也更重。以至于高冷的柳寒光都忍不住撇了撇嘴:“有这厚礼,拿到恨天盟赎儿子也足够了”
咦,这话咋就这么别扭了。柳轻候横了他一眼,“咋,嫌弃我抢生意了。王焊抓住了?”
柳寒光话都懒得说,只是点了点头。柳轻候心中大定,继续打叠起精神跟上门慰问的人寒暄,受谢。
从回来到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分别代表扬州官民士绅向他说了多少句感谢,真是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人人都在夸他今天的事情办的漂亮,完美体现了舍生取义的大德如山以及爱民如子、视民如伤的崇高官德。
这话听的他心中汗颜的同时,也使他的官声在扬州官民士绅间好感度爆棚,毕竟以望海楼当时的情景,敢站出来并主动要求以自己为人质换回士子的可谓凤『毛』麟角。
并且因为当时目睹者太多,事情本身又太具话题『性』,此事由官民士绅传向市井间已成必然。后有为保士子慷慨赴贼,前有诗思泉涌力压崔颢,一场望海楼文会注定将成就状元郎在扬州的新传奇,并以扬州为起点最终遍传整个江南,且这传奇的高度之高也注定在很多年里都难被打破。
终于应付完最后一波地方知名士子的联合组团慰问后,柳轻候长出了一口气,太累人了,躺的时间太长腰也太酸了。不行,得出去走走。
出院子肯定是不行的,现在扬州州衙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若非要出去不知还得惊动多少人。
院子里转到了吉温的住处,一问方知他人还没有回来,不仅是他,另外的判官和支使们也都没回来。柳轻候抬头看看天『色』,心中一喜,这个时间还没回来,看样子吉温那边该是有动静了。
吉温是在半夜里回来的,柳轻候见他开口要说自己被劫持的事情,当即摆了摆手,“别扯这些没用的,罗隐弓招了?”
“还没”
不等柳轻侯脸上失望之『色』完全显『露』出来,吉温蓦地一笑道:“不过也快了,只等天明请萧五娘子过去走一趟,跟他说几句话之后,职下保他必招”
吉温的笑容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晚上,尤其是夜里,往之太容易做噩梦。不过柳轻候现在心怀大畅也就不在意了,“惊动州衙没?”
“这才一天时间,况且找他来之前职下早有安排”吉温说着又笑了笑,“再则今天出了望海楼这样的大事,谁还有心思在意他一个小小计吏”
柳轻候点点头。略一沉『吟』之后说起了乘船在三门的遇险及遇袭杀之事,随后引出余老都头及王焊,“王鉷你应该知道,他与我已成死敌,如今其胞弟王焊突然出现在扬州,且藏头『露』尾的接近我行迹惹人疑窦,我极疑他与我的刺杀案有关,你帮我问问”
“人呢?”
“已经由我的护卫控制住了,天亮就交给你”
柳轻侯在说到王焊时有些语焉不详,毕竟有些事情不能说给他,原还等着他来问,结果吉温却一句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放心吧”
“放心?这可是买凶杀官的重罪,你确定他一定会说?”
深更半夜,吉温的精神却极好,而且看样子他明显还起了谈兴,见柳轻侯还有要说的意思,他起身拎起茶瓯一人斟了一盏,“监察既是供职于御史台,职下就班门弄斧一回想给大人推荐本书”
“什么书?”
“前则天大圣皇后朝来俊臣所着之《罗织经》”
“《罗织经》”柳轻候抬头看了吉温一眼,突然觉得这个人的这个名字似乎有那里不对。
《罗织经》没看过,但听是早就听过的。这是本“奇书”啊,内容专讲如何罗织罪名、酷刑『逼』供直至陷害杀人。
据说当时另一酷吏周兴临死之际看过此书后,自叹弗如,竟心甘情愿受死;一代名相狄仁杰阅罢此书后全身冷汗直冒,等到他入了酷吏之手时宁自诬以图后计,也不肯给酷吏动手的机会;甚至就连武则天看到这书也不免叹曰:“如此机心,朕未必过也”
这是一本封建王朝史的酷吏圣经,后世的阴谋学扛鼎巨着。
柳轻候回顾着关于这本书的粗浅了解,吉温见他不说话,进一步劝道:“虽然来俊臣酷吏之名昭彰天下,但《罗织经》确有真知灼见”
吉温说着说着动了兴头,居然当堂诵念了几段书中经文:
“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岂可信乎?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耻其匿怨而友人也”
“人者多欲,其『性』尚私。成事享其功,败事委其过,且圣人弗能逾者,概人之本然也”
诵完,他还没忘了加两句评论,“人之本『性』多欲,多私,又好巧言令『色』以诿过饰功,虽圣人弗能逾,诚哉斯言!《罗织经》中这样的警语比比皆是,此两则出自《阅人卷》再譬如《事上卷》中亦是佳言多有”
“为上者疑,为下者惧。上下背德,祸必兴焉。”
“上者骄,安其心以顺。上者忧,去其患以忠。顺不避媚,忠不忌曲,虽为人诟亦不可少为也。上所予,自可取,生死于人,安能逆乎?是以智者善窥上意,愚者固持己见,福祸相异,咸于此耳。”
“人主莫喜强臣,臣下戒怀妄念。臣强则死,念妄则亡。周公尚畏焉,况他人乎?”
素来冷面之人此时却眉飞『色』舞,书中原文大段大段脱口而出,看来吉温对这本书真是喜欢到痴『迷』的地步了。
柳轻候等他说完,这才捧着茶盏问了一句,“既有事上卷,那想必也该有治下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