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崔氏嫁到李家时,柳轻侯大舅哥洞房花烛夜盖头都不及挑,先去翻嫁妆花册之事俨然已经成为崔氏心中的一块病。网因是如此,李商隐回答时就刻意注意了自己的神情语调,却又总有点忍不住什么,“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他呀到现在连花册翻都没翻过一下”
“真的?”,崔氏猛然一蹿,人都差点站起来,随即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稳了稳神儿,“二娘子你真是好福气!”
李商隐见崔氏言不由衷的神情,抿嘴笑了笑,“他就是个混不管的,别看在外边名声传得大,在家却是懒得很,但凡能不操心那是一点心都不想操。成亲也有这好几天了,家事上我就没听他说过一句”
这下子崔氏是真信了,拉着二娘子的手又说了一句,“二娘子好福气”,只不过语气与刚才已有云泥之别。
随后,崔氏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柳轻侯大舅哥年纪已经不小,但在国子监的课业却没什么长进,不仅是他自己难受,崔氏也难受,毕竟是妻凭夫贵的时代。
为此,崔氏因就想着趁二娘子这次回门帮着跟公公说说,就让他走恩萌的路子算了,虽然听着不好听,但毕竟也是个出身,也是个官人。以李清臣的官阶身份,儿子一旦恩萌就能得八品官,至少在品阶上也不差柳轻侯多少。
别家多是重男轻女,李清臣却是个少有的例外,三个子女中最喜欢的恰恰就是这个二娘子,这也是崔氏向她开口的原因。
性子和顺的崔氏还从没跟自己开过口,加之她这番思量也是正理,二娘子听完事情原委也就答应了。
两人正自商议该怎么说的时侯,刚才匆匆而去的李夫人回来了,坐下后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埋怨道:“二娘你好不晓事!虽是新婚,可也不敢放纵姑爷由着性子折腾,一闹大半夜不睡,太伤身子了”
这话不仅听的李商隐辣耳朵,就是崔氏也闹了个大红脸,心里还陡然冒出个念头,看着这个妹夫极清秀的,却没想到闺阁之间却……
一念至此,醒过神来的崔氏在心里暗暗啐了自己一口荒唐,只是脸色倒更红了三分。
“咦,无花呢?”
李夫人自打问过几个通房丫头之后对柳轻侯就算是彻底放心,而这块心病一去,她对于这个姑爷也就再没有什么可不满意的了,就连称呼也跟着改成了更显亲昵的无花。
柳轻侯现在正站在小舅子面前,不,是小舅子堵在他面前执意不肯让他走。网
柳轻侯一边惦着手中大把的黄金钱,一边抖着腿,脸上黄鼠狼偷鸡得手般的笑着。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放着一只做工精致的投壶以及十来只散乱的泥金木箭。
“你不让我走也不成啊,你一文钱都没了,还怎么博?”
小舅子脸红了,但脖子却依旧梗的厉害,“一次,就来最后一次”
柳轻侯吸溜着嘴,手上抖钱抖的越发起劲,“要说再来一次也没什么,只是博戏若无彩头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此次若是再输了,我以后再不直呼你名字,我……喊你姐夫”
“我本来就是你姐夫”,看着屈辱的跟签了割地赔款条约一样的小舅子,柳轻侯啧啧嘴,“罢了罢了,姐夫就陪你再玩儿一回,不过,既然是博戏那可就要愿赌服输”
“小爷是说话不算的人嘛,柳轻侯你辱我太甚!”
柳轻侯看着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小舅子撇了撇嘴,“来吧!”
不到一盏茶功夫,一人十支箭的投壶就以九比五的比分结束,柳轻侯是九。
柳轻侯投完,再度将那些黄金钱摸出来惦在手中听响儿,下巴颏则是抬着点了点小舅子,“愿赌服输哈”
“姐……夫”,小舅子简直是咬牙切齿的喊出这句后,猛地折断手中木箭跑了,柳轻侯仰天哈哈大笑两声也自出了花厅。
转往正堂的途中看这个仆役怎么长的这么顺眼,来,赏一枚黄金钱!
再看那个婢女怎么笑的那么甜,噢,是岳母身边贴身伺侯的,那还说啥,来,看赏,对,你们几个都有!
哎呦,你这声姑爷喊的甜,什么?是少夫人身边的,来来来,赏,都有都有!
……
重新回到正堂,柳轻侯手上的黄金钱已是一枚不剩。但外间仆役、婢女们看向他的眼神也已是大不相同,这些可都是李府下人中的核心层。
你瞅瞅中午吃饭的时侯吧,新姑爷所受服侍的关注与细致那是蹭蹭直涨。要不咋说钱是个好东西呢,尤其是黄金钱!
这社会地位啊终究还是得凭本事争取,哪怕是在老丈人家也不例外。
这顿饭吃的柳轻侯是志得意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舅子不怀好意的笑,这意味着这熊孩子肯定又想到了啥坏招儿。
不过这只是小意思,真正让柳轻侯生出些不自在的是大嫂子崔氏看他的眼神咋也有些怪怪的,其间两人偶一对视,她的眼神不仅立时就躲了,而且还红了脸,真真是莫名其妙。
吃完饭略略小憩之后,熊孩子的幺蛾子果然来了。他的坏招儿居然是搬救兵,趁着中午吃饭的功夫把在京好些个兄弟姐妹都给搬了来,还美其名曰是来给回门的二娘子及新姑爷见礼的。
闹闹哄哄一大阵,花厅肯定是不够用了,于是阖家到了李府后花园,这边地方大足够折腾。
李老夫人欣喜于家中的热闹,那边却是战火纷飞,李家小一辈的堂亲、表亲兄弟姐妹们开博戏轮番挑战新姑爷,投壶、双陆、金钱戏啥啥都有,且赌约开的很大。都是富二代嘛,不差钱。
柳轻侯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样子手心也直发痒,通过之前与小舅子的投壶博戏,他对李叔夜以前教的那些东西很有信心,这就好比一个是业余,一个是专业,可比性差距太大。重要的不是手感,而是其中诸多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技巧。
想找虐就来吧,富二代什么的,姐夫在后世就最讨厌了。
见他们这边闹腾的厉害,李夫人及崔氏、李商隐也笑吟吟的过来凑热闹。
这些博戏都是富贵闲人们耍玩的东西,李商隐又没看柳轻侯玩过,心下对输钱已是笃定,过来的同时已命丫头去取钱,免得让官人露了怯。
赌约一定之后,博戏正式开始,随着博戏一样样进行,不仅是李商隐、崔氏慢慢瞪大了眼睛,就连李夫人也不断往柳轻侯身上瞟——不是说这新姑爷寒苦出身嘛,怎么这些东西玩的这么好?
除了投壶是个例外之外,这一门上新姑爷就没输过。其他各样新姑爷也只是在开始时小输几局,但一旦他开始赢,后面也就没那些后辈什么事儿了,举重若轻之间愣是杀的他们面如土色,平日里攒下的私房就跟长腿了一样跑到新姑爷手上。
看到后来,博戏已经变成了洗钱,洗劫的洗。当钱洗干净博戏也结束时,天色也已到了黄昏时分。
收了摊子,前面强盗似的新姑爷蓦然一变又成了散财童子,当然不是散给那些富二代们,倒是常年跟着他们没少受委屈的长随、小厮们平白得了一注大财喜。
新姑爷手面儿大的竟是人人有份,且份量还不轻,短短的时间里,下午聚起来的钱财就散了个七七八八,引来后花园中一片欢腾鼓舞,就连那些垂头丧气的富二代们脸上也好看了不少。
二娘子亲自选的这个状元看着虽然讨厌,但手面儿与气派还真是不小。
李夫人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侧身对李商隐道:“到底还是二娘子有眼力,这新姑爷就是走到哪儿也都拿得出手了”
晚上吃饭时李府的热闹自不必说,就这柳轻侯也没让这帮子赌场失意后妄图在酒场上找回来的富二代们满意,揪住妄图起酒战的两个领袖,霸气、干脆、利索的将他们放倒,一举震慑住了其他人。
这一天,柳轻侯简直是把这帮男女二代们给蹂躏哭了,但怪就怪在越是如此,到最后酒散人分时他们还对柳轻侯越亲热,甚至很有几个连崇拜的眼神都用上了。
好家伙,这个姐夫不仅能中状元,不小家子气,还能玩儿能喝样样精通,简直就是大杀四方的大魔王啊,我……喜欢。
整整折腾了一天,该走了。李商隐见小弟又凑过来,忍不住就皱了皱眉头,这个弟弟太黏糊她了,从他的年纪来说,这可不好。
谁知出人预料的是,小弟这回却不是往她跟前凑,而是蹭到了官人身边,还脆脆的喊了一声,“姐夫”
柳轻侯虽因战法得当胜了酒战,自己毕竟也喝的不少,如今已是有酒了,“干吗?”
“姐夫,你……教我!”
“好说,好说”,柳轻侯哈哈大笑着上了车,李商隐并丫头们随之上车,直到马车启行,小舅子还在后面眼巴巴的看着。
夜梦遇仙今天很兴奋,既兴奋于姑爷的大杀四方,又兴奋于自己得到的份外优厚的赏赐。此前在李府还忍着不好显露,此时马车一动顿时再也忍不住了,叽叽喳喳都在夸姑爷的神勇。
这边夸的猛,柳轻侯那边酒意一起嘴里就哼起了众女从未听过的怪调调,且还配的有词:
我就是蒸不熟、煮不烂、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吟诗、会双陆……
这怪怪的调子配着怪怪的词听着却甚是入耳,尤其是与他今天在李府的表现还挺搭,不说夜梦遇仙四女,就连李商隐都听的凝神生怕打断了他。
然则就在五女听的正起劲儿时,姑爷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最终头一歪倒在正给他捏着肩膀的萧梅怀中沉沉睡去。
新婚时光很甜蜜,尤其是二娘子与九娘子处的很和谐时就更是如此,柳轻侯最大的担心一去之后陷入温柔乡中不可自拔。转眼之间一月时间已过去大半,也该到了动身前往硖石上任的时候了。
动身前往硖石赴任的这天是个好日子。柳轻侯一大早就醒了,翻身之间惊动了蜷在怀中睡姿犹如猫咪的九娘子。
小丫头眼睛都没完全睁开,雪白的身子不满的蹭来蹭去,口中含糊呢喃,“无花,这么早,再睡会儿,嗯”
柳轻侯看着她海棠春睡娇未足的模样果断从榻上爬了起来,没法儿再睡了,再睡怕又得天雷勾地火,今天得启程啊。
他一下榻,九娘子就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了,随即脸上就有了些哀怨神情。
柳轻侯看着她这样子不仅没恼反倒很高兴。自打与李二娘子成亲后,九娘子就有了明显的变化,她似是卸下了如山的重担般不再像以前那样始终绷着、端着,极力想成为另一个人。简而言之就是以前的九娘子,醉梦楼中那个会偷酒、活泼爱笑的小丫头正在慢慢回来。
柳轻侯对她的这种变化无比欣喜。鲜活、生动,九娘子就该是这个样子啊!
心下想着,人已带着嘴角的含笑上前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愁什么呀?若非是你必须呆在京中等着办豁籍的事情,我肯定把你一并带到硖石去。硖石距离长安这么近,事情办好你想来就来呗”
听到豁籍九娘子脸色好了很多,这事儿一办从此之后她就彻底从贱籍脱身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拿她的身份来说自家官人了。这事儿越想越甜也就冲淡了即将离别的哀怨,“怎么能都去嘛,家里这么大宅子总得有人看着,我跟李姐姐已经商量好了,三个月一换,看谁先怀上小宝儿”
“二娘子陪嫁来的那几个管事能力很强,这宅子交给他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柳轻侯笑着摇摇头觉得说这个很没意思,遂话题一转道:“至于说小宝儿,没准儿昨晚已经种下了噢”口中说着,伸手点了点九娘子的肚子,引得她银铃般一串脆笑。
两人腻了一会儿后起身,洗漱罢与早已收拾停当的李二娘子一起用了早餐,而后简短的告别后,由四辆轻车、八个护卫、健仆加长随的队伍就起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