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薇愕然地看看沈蕴初,再看看穆道长,脑袋里的一根弦“啪”地断掉。
怎么会……
“沈容华?”江美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蕴初,“是你?你为什么要害宣妃娘娘,为什么要害陛下的孩子!”
她声色俱厉,沈蕴初牙关紧咬,硬着头皮行至殿中跪下,长拜道:“陛下,臣妾没有诅咒过宣妃娘娘。那符咒不是臣妾放的,是有人要栽赃臣妾,请您明察!”
“栽赃?”江美人冷笑,“你的意思是宣妃娘娘栽赃你了?她豁出自己的孩子不要,就为了栽赃你?”
“江宛清,你……”罪名陡然降下,沈蕴初本就恐慌不已,江氏还步步紧逼,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忍耐快被消磨殆尽,几乎就想掐住她脖子让她尝尝苦头!
叶薇敏锐地察觉沈蕴初右手动了动,暗道不妙。这个表妹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这几年是沉稳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冲动易怒的,若她真的不管不顾,恐怕会让事情再无回寰之地。
她那么多年武艺可不是白练的!
来不及多想,叶薇站起来就跪到了沈蕴初身边,“陛下,臣妾有话想说。”
皇帝见是她,冷漠的神情缓了三分,却没立刻答话。璟淑媛冷冷道:“叶承徽这是要替沈容华求情?是了,你们一向交好,这次的事情兴许也与你有关……”
叶薇面不改色,“淑媛娘娘谬了,臣妾不是想替沈容华求情。臣妾只是有几个疑问,想先问清楚,免得陛下冤枉了好人。”
璟淑媛一愣。
“什么疑问?”皇帝道。
“适才高大人说,穆道长‘隐约记得有位娘子去过那里’,也就是说,他并不确定了?”
她看向那个青袍男人,目光犀利。穆道长被看得一愣,然后从容回道:“贫道确实记得沈娘子去过那里,适才高大人问起时答得有点犹豫,估计让大人误会了吧。”
叶薇笑笑,“看来穆道长也知道这是件大事,容不得含糊其辞,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是……”
“那么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希望您也能想明白了再回答。若再反口,恐怕就得让大家怀疑您的记性了。”
穆道长一僵,“……娘子请问。”
“您是只看到沈容华去到神龛附近,还是亲眼看到她把信封放到神龛下了?”
穆道长刚想回答,叶薇不紧不慢补充道:“您可千万要想清楚啊,可别又让人误会了。”
穆道长被她的气场压得有些紧张,思绪也开始乱了,“贫道、贫道确实亲眼看到沈娘子往神龛下放了些什么,她瞧见我过来立刻便走了,很慌张的样子……”
“你血口喷人!”沈蕴初怒道,“陛下,臣妾没有……”
叶薇按住她的手,面不改色,“沈容华别急,我还有话没问完。”
她这么说了,沈蕴初只好按捺住情绪,死死地瞪着穆道长。
叶薇眼神锐利如刀,声音里也仿佛带了千钧压力,沉沉地压到穆道长身上,“我再问一次,您确实看到沈容华往神龛下放东西了?”
“确实。”
“您再好好想想,没记错?”
穆道长被她逼得烦躁,顾不得多想便道:“没有记错。贫道看到沈容华往神龛下放了东西,就是那信封!”
叶薇哦了一声,露出个奇怪的笑容,“原来如此。”话锋一转,语气变作严厉的斥责,“既然你看到她往神龛下放东西了,当时为何不阻止?小三清殿是供奉三清祖师的地方,神龛里放着神灵塑像和祖宗灵牌,那下面也是可以随便塞东西的么?你看到了却不阻止,这个道长是怎么当的!”
穆道长张口结舌,瞬间面如死灰,“贫道……贫道……”
“枉你还跟在天一道长身边侍奉,我看你根本就是滥竽充数!若真任由你这等废物留在道君座下,恐怕才会真的触怒神灵、招致诅咒!”
她说完便面朝皇帝长拜道:“陛下,若此人所言属实,便犯了对神灵不敬的大罪。请陛下按规矩将其处以杖毙之刑,以息道君之怒。”
道士在宫里虽然风光,但若犯了错受到的责罚却十分严厉,年前有名道士因为在三清殿外喝酒被活活打死。
穆道长也想到了那惨痛的前车之鉴,吓得双腿一软,烂泥似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陛下恕罪……贫道、贫道不是……”
皇帝面无表情,“叶承徽说得有理,若你看到有人往神龛下放东西都不阻止,确实不配继续服侍道君。”
穆道长冷汗顺着滑落,眼看陛下就要开口降罪,再不敢拖延,“陛下,贫道、贫道适才说的话不是真的!其实……其实贫道只是看到沈容华在神龛附近徘徊,并没有真的看到她往下面放东西。当时贫道觉得奇怪,但没多想,哪知后来会在那里发现……”
叶薇冷笑,“我说什么来着?叫你想好了再答,别再出尔反尔,看来你并没有听进去啊。”
穆道长发着抖,叶薇厌憎地眄他一眼,“陛下,这道士反复无常,说的话不足取信。若听他一言便定了沈容华的罪,实在草率。”
沈蕴初听到后半段便已猜出叶薇的意图,此刻见穆道长果然落入了她的圈套,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激动。
如今能证明她和诅咒一事有关的唯有这道士,只要他被陛下认定成不足信任的小人,她便有救了!
皇帝垂眸沉思,刚想开口却听到内殿传来喧哗。珠帘被挑开,宣妃脸色煞白如纸,扶着宫娥的手跌跌撞撞过来,大眼乌黑得有点吓人。
“娘娘、娘娘您当心……小心摔着!”
她站住脚步,看着皇帝哽咽道:“臣妾在里面隐约听到了一点,是、是和沈氏有关是吗?是她设计诅咒臣妾的孩子,让陛下和他父子分离!”
襄愉夫人神情关切,“姚妹妹你别急,事情还没弄明白呢。这穆道长的话有待商榷,沈容华兴许是冤枉的……”
沈蕴初依附与她谁都知道,若沈氏被定罪,她损了一臂不说,还可能被诬陷为幕后主使,所以她和叶薇一样希望证明沈蕴初的清白。
“冤枉?”宣妃挣开宫娥的手,走到沈蕴初面前,“为什么那道士旁人不指,偏偏指她?诬陷她他又有什么好处?我不管,谁害死了我的孩子谁就要给他偿命,别想逃。”
她摇摇欲坠地站着,说完这句话忽然两眼一闭,眼看就要朝后倒去。皇帝眼明手快,立刻接住了她。她躺在他臂弯,慢慢睁开眼。
瘦削的手指攥紧他衣襟,她眼中不再是方才不顾一切的疯狂,而是惹人怜惜的脆弱和痛苦,“陛下,帮我们的孩子报仇……臣妾求您了……”
皇帝身子轻颤。
穆道长适时上前,用力磕头,“陛下,贫道刚刚没说明白。贫道确实看见沈容华到过神龛附近,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去过那里!陛下,只有她有机会把信封放进去!贫道这么认为,所以才会那么说啊!”
叶薇右手攥紧,指甲深深陷入肌肤里。眼看都要脱身了,却被突然跑出来的宣妃给翻了盘,叫她如何不恨!
沈蕴初也看出了皇帝动容,顿时满心绝望。瞧这架势,哪怕只是为了替宣妃出气,皇帝也会先处置了她,事后若再查出她是无辜,就追赠个名号、抚恤一番罢了。
可她那时候,早已是九泉之下一缕亡魂!
她并不怕死,只是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完,她入宫最大的目的都没有达到,怎么甘心现在就死!
叶薇脑袋转得飞快,不断思考对策,眼看皇帝已经扶着宣妃到胡床上坐下,她终于想出个说法,“陛下,宣妃娘娘真的是因为诅咒而小产的吗?”
大家都看着她。
“臣妾从前读班婕妤传记,记得她也曾牵扯进巫蛊之事。面对皇帝的质问,班姬从容不迫,她说她知道人的寿命和贫富都是命中注定,非人力所能改变。修正尚且未能得福,为邪还有什么希望?若是鬼神有知,自不会听信没信念的祈祷;万一神明无知,诅咒有何益?所以她非但不敢做诅咒之事,也不屑做。”叶薇道,“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道君慈悲,肯降下福泽已是不易,岂会听从凡人的指使,莫名将灾难将在谁身上?”
她这话说得真诚,双眼更是无比认真地看着皇帝,让他心如同被捏了一把,说不出的滋味。
“叶承徽的意思是,这诅咒没用了?”江美人道,“臣妾在家中的事情亲耳听人说过这种方法,怎会没用?”
“是么?莫不是江美人亲自实验过?不然怎么能这么确定。”
“你……”
“不管有用没用,施此诅咒之法的人有心想致宣妃娘娘和皇裔于死地,这是跑不掉的。”璟淑媛道。
“一码归一码。”叶薇道,“谁有心想害皇裔,和皇裔最终到底是被什么所害,两件事都要弄清楚,不能混为一谈。”
宣妃软软倚在皇帝身上,冷冷道:“叶承徽是铁了心要帮沈容华脱罪了?她的事情她自己都没说几句话,全听你一个人在这儿讲了。”
“臣妾是就事论事,若得罪了娘娘,请您恕罪。”
韵贵姬忽然道:“若想知道这诅咒的法子是否真的有用,这宫里恐怕只有一个人能说了算了。”
她没点明,但大家都明白。
天一道长。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们的想法,外面远远传来通传之声,“天一道长到——”
襄愉夫人惊讶道:“天一道长?他怎么来了?”
“许是听说这里出了巫蛊之事,所以来看看吧……”韵贵姬道,“这样也好,有天一道长在,咱们也不用再争了。”
大家都朝门边看去,叶薇也慢慢抬眼,想见见这如雷贯耳的天一道长是什么样子。
毕竟,谢怀如今可跟随在他身边。
轿辇在庭园中落下,当初监督着她们祈福的道长邹远亲自掀开帷幕,有颀长的身影缓慢而出。
毓秀殿外的台阶比别处都高,她们在殿内能看到他脚步沉稳地踩上每一级台阶,从容的样子不似即将面见君王,更像在闲庭信步。
今夜有月,银光如水泻下,而他笼罩在银光里的身子就这么一点点出现在众人眼前。
先是束在香叶冠中的乌黑长发,然后是宽阔挺拔的肩背,再往下,是他身上庄重而仙气飘飘的鹤氅,随着行走的动作,上面的仙鹤振翅而飞,仿佛随时便要冲上云霄。
他终于踩上最后一级,长长的袍摆垂在金砖地上,而他眸如黑玉、眉目端严,当真是德高望重的仙人模样。
叶薇如遭雷击,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
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蛊惑得太上皇退位、以一己之身搅乱整个朝堂、连皇帝和她父亲都忌惮不已的天一道长……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可能!
皇帝走到大殿中央,客客气气道:“不知道长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谢怀看了看皇帝,没有答话。视线往旁边一转,落到了殿内跪着的几个人身上。
叶薇似有所悟,呆呆地朝他看去。目光交织,他面无表情,黑眸里一丝情绪也无。
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123言情狂抽,不知道更上没有,霸王票什么的我明天再感谢!mua!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