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团乌云飘过,堪堪遮住圆月的下半端,本该银光普照的中秋佳节居然变得晦暗起来。
一如众人的心情。
太上皇面色煞白,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燃烧的香案,口中胡乱喊道:“道长!天一道长!你快些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根本不需要他吩咐,谢怀早在骚乱起来的时候便越众上前,打量片刻后立刻吩咐,“都退开些!邹远,快扶皇后娘娘退出去!”
邹远连忙跑到宋楚怡面前,却见这全天□份最尊贵的女子狼狈地倒在那里,见他伸手过来时犹如溺水的人见到浮木,“邹道长,怎么回事?香案、香案怎么会烧起来呢?!”
邹远哪里敢随意开口,只得避开这个问题,“娘娘,这里太危险,请先随贫道出去吧。”
所有人都站在三清殿外,只留谢怀独自在殿内,背对众人沉默不语。邹远扶着宋楚怡出去后,转身询问道:“师尊,是否派人……前来灭火?”
“不,不能灭。”谢怀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邹远,吩咐他们拿东西把香案隔起来,别让火势蔓延。这是道君降下的神迹,咱们只能任由它烧完,绝不可动手扑灭。”
这话出来,大家的神情越发凝重,几乎是有些惶然地看着熊熊燃烧的香案。经卷一册册被焚毁,飘飞的灰烬在空中浮动,最后晃晃悠悠落到太上皇脚边。
与此同时,有道士慌慌张张从后面跑来,扑倒在地,“不好了!太上!师尊!丹房……丹房出事了!”
仿佛被惊雷劈中,太上皇身子摇摇晃晃,差点站立不住。周兆眼尖手快,连忙扶住他胳膊,而他在略微缓过来之后,咬牙道:“走!”
于是这些天潢贵胄、重臣宫妃就在太上皇的带领下,乌泱泱地朝后面的丹房走去。
因着那道士慌张的态度,叶薇本以为会看到诸如“丹房着火”“丹炉爆炸”这种惊心动魄的景象,可是等到了外面才发现一切正常。至少从表面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师尊,您快些进去看看吧,丹炉不对劲!”
太上皇激动道:“到底出什么问题了!天一道长,你同朕一道进去看看!”
谢怀握紧了拂尘,摇头道:“太上,如今情况未明,里面太过危险。请您留在这里,让贫道进去察看。请您千万听贫道一言,千秋大业尚未得成,不要身犯险!”
太上皇原本还想继续坚持,却被谢怀最后的话说服。无论如何,留得性命以后就都有机会,若果真进去碰上了丹炉爆炸,才真是得不偿失!
他于是点了点头,看谢怀独自推开殿门,步履沉稳了消失在其中。
深吸口气,他克制住不断颤抖的右手,极缓慢地转过身子,“刚才三清殿的情形,诸卿有谁看清楚了?皇帝,你看清楚了吗?”
被父亲这样阴沉沉地询问,皇帝也露出几分困惑,视线仿佛不经意般瞟了瞟左相,口中却道:“回禀父皇,儿子当时离得远,并没有看清楚。”
太上皇冷笑,“你才从三清殿里出来,会离得远?”被他的目光所引导,也顺势朝宋演看去,“那么左相,你来回答朕,适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相从变故发生开始就一直不曾说话,右手紧握至青筋暴起,此刻听到上皇的询问,挣扎半晌终于下了决断,“回禀太上,微臣瞧见皇后娘娘跪拜祝祷完成后,供奉在香案上的经卷突然起火,继而牵连整张香案。”
太上皇点头,“左相看清楚了就好,朕还担心自己老眼昏花,瞧见幻影了!”转头看向宋楚怡,“好端端的,经卷怎会着火,皇后离得最近,可看出缘由?”
宋楚怡被这冰寒的眼神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结结巴巴道:“儿臣……儿臣并未看出……”眼珠子四下转动,“兴许是天气干燥,所以、所以经卷自燃了……”
天气干燥,所以经卷自燃?
这理由太过苍白,人群中已经有人不以为然地摇头,太上皇明显快被气疯了,偏偏还维持了副吓人的冷静模样,“秦爱卿,朕看你对皇后的话不大认同,那么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经卷自燃的?”
右相秦岱川闻言微微低头,恭谨道:“回太上,微臣只是觉得八月中秋夜,正是凉爽宜人的时候,说经卷因干燥而自燃,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恩,有道理,朕也这么觉得。所以,对于此事秦卿有何高见?”
咄咄逼人、森寒阴沉,秦岱川熟悉自己这位旧主的脾气,也明白他如今比当年更加荒唐昏聩。要仰仗他大展宏图是不可能了,他的主君早已换成了当今陛下。
头埋得更低,他的语气仿佛很惶恐,“微臣以为,三清祖师座下,用来供奉祈福的经卷无火自燃,象征着什么不言而喻。适才天一道长也曾直言,说‘这是道君降下的神迹’……”
“所以,你觉得这是道君的示下,为了告诉朕他的想法。”视线再次落到宋楚怡身上,却比刚才更加阴寒,“经卷自燃,是为不吉,大大的不吉。而这大凶之兆,却在皇后跪拜祝祷的时候发生,你有什么解释吗?”
宋楚怡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对道君绝无不敬之心,有岂会迎来灾祸?此次的事定然是个误会,父皇明察!”
“从未对道君不敬?”董承徽语带讥诮,“皇后娘娘话有不实啊……”
“董承徽,本宫与太上讲话,哪里轮到你插嘴!”宋楚怡怒不可遏,“退下!”
太上皇却抬了抬手,“让她讲。”看向董承徽,“你且说说,皇后怎么对道君不敬了?”
董承徽敛衽跪下,“是。太上有所不知,就在一个多月以前,宫中曾闹出件大事。太后娘娘因凤体不宁,特命皇后代其前往三清殿跪拜祈福。这本是桩荣耀的事情,岂料祈福当晚,皇后娘娘竟在三清殿中撞鬼,差点没惊动半个建章宫!臣妾以为,三清殿是道君福泽庇佑之地,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肆虐,皇后娘娘说她在那里撞了鬼,着实对三清祖师有失尊重。兴许,便是因为这个触怒了……”
“董霜清!”宋楚怡忍无可忍,“你不要含血喷人!”
“臣妾有无含血喷人,在场诸位心知肚明。此事闹得如此之大,阖宫内外谁不知晓?也就是太上一心修道、不理世事,才会被蒙在鼓里。”
“你……”
“够了!”太上皇一声怒喝,宋楚怡也好,董承徽也好,都不敢再言语,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他冷如寒冰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宋楚怡身上,“原来还有这桩公案,朕倒真是孤陋寡闻了。在三清殿内撞鬼,皇后的运道实在坏得过了头!”
他气得不行,皇帝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胳膊劝慰道:“父皇先不要动怒,一切等天一道长出来再说。兴许只是我们多虑,仙丹并没有差池,您还是能顺顺当当地位列仙班。”
他这话点到了关键,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要落到仙丹身上。它若没事,太上欣喜之下什么都能不计较,可仙丹若有个闪失……
宋楚怡喉咙发干,眼巴巴地看着丹房。心里期盼着听到仙丹无事的好消息,可更深处却有预感告诉她,今晚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人算计了她,布下这样一个惊天阴谋,为了无非是把她推入绝路。
所以那仙丹十之八|九……
殿门开启的声音,谢怀面无表情地从里面出来,直接在太上皇面前长揖到底,“贫道有罪!”
太上皇对他一贯尊重,连忙道:“道长这是做什么?莫不是仙丹……”
谢怀闭目,“炼丹炉的火无故熄灭,里面的仙丹原本已经炼到最后一个阶段,却终究……功亏一篑!”
群臣纷纷跪下告罪,连皇帝也颔首一揖,“父皇息怒。”
太上皇有小半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叶薇试着揣测了下他的心情,觉得简直可怕到了极点。心心念念盼了这么久的事情,好不容易看到大功告成的希望,却在最后一刻被告知失败了。巨大的失望演变成巨大的愤怒,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将成为他泄愤的靶子,就此万劫不复。
“三清殿的经卷无故起火,炼丹房的炉火却突然熄灭,道君的预示足够明显……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不吉之人!”一把抽过侍卫的佩剑,寒光冷冽、直指皇后,“朕要杀了你,以息道君之怒!”
身为逊位的上皇,却当着众人的面拔剑欲诛皇后,此等荒唐到了极点的情形别说大燕建国一百年没有见过,恐怕就连之前的大晋朝也不曾发生。众人吓傻了眼,居然愣在那里没动,还是皇帝一把抱住了太上皇的胳膊,连声道:“父皇不可!万万不可!”
“你还护着她!”他攘了皇帝一把,却没能挣脱他的钳制,不免更加愤怒,“此等不祥不吉的女人,留在你身边早晚是个祸害!朕替你除了他,省得你将来也为他所害!”
可惜叫喊得再厉害也没用,不断有人上前哭求,抱住太上皇的腿不让他动。事情闹到这份儿上,谁心里都怕了。皇后犯下再大的错也没上皇动手诛杀的道理,传出去简直不成个样子,圣人的书都白读了!而且皇后的亲生父母就在现场,哪能任由自己女儿就这么被杀了?
宋楚怡早就被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跪在那里只知道发抖。即使有心理准备,也想不到上皇会做出这种事来。她是养尊处优的千金贵女,哪怕谋划人命也只是躲在暗处想那些阴毒点子,根本不用直面生死。这辈子唯一一次亲自取人性命,还是当初杀死宋楚惜,所以当上皇的剑锋指向她时,几乎没给她吓晕过去。
“太上!”左相忽然拔高了声音,重重磕了个头,“小女有罪,乃臣不教之过!请太上将臣一同治罪!”
或许是被昔日宠臣的声音唤醒,又或许是知道怎么也摆脱不了臣子的束缚,太上皇依然握住宝剑,却看都没看左相,只是咬牙切齿道:“好!你们不让我杀她,可以!但皇帝你听好了,触怒道君的不祥之人不配母仪天下,朕要你下旨,废了她!给朕把她打入冷宫!”
喊完这句话,他被仙丹摧残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摇晃了几下后便栽倒下去,徒留一片惊呼。
“父皇——”
“太上——”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了,艾玛累死我了。大家晚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