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身赴约,娘娘好胆色。”朝叶薇微微颔首,他的语气仿佛赞叹,“这三更半夜的,您就不怕贫道把您骗到这儿来,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吗?”
他话说得暧昧,可惜叶薇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走到旁边学着他的样子凭栏眺望,入目皆是黑漆漆的宫殿楼阁,“道长您德高望重,又是本宫的故人,能有不好的企图?您总不会还打算把本宫从这儿推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吧?”
谢怀轻笑,“贫道自然不会推您下去。”
“那不就结了。”叶薇道,“本宫知道您神通广大,既然敢深夜引我过来,必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过如今建章宫到底人多口杂,有什么事就快些讲了吧。”
前来传话的宫娥她曾经见过,知道她虽明面上是紫微殿的宫女,暗中却是谢怀安插在上皇身边的眼线。适才看到来请人的是她,便知道不是御医有请,而是谢怀想见她。
虽然之前曾下过决心,在宋楚怡的事情了结后就与谢怀保持距离,可那纠结于心的问题越来越烦人,她实在很想知道谢怀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抛弃恣意潇洒的生活是为了什么,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入宫是为了什么,留在这是非之地拿性命搏斗又是为了什么?
冥冥之中有个念头在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也许,能够改变许多扎根她心中的信念……
原本还在思考要怎么在人来人往的建章宫寻到私下交谈的机会,谁知他居然抢先一步,打点好一切后邀她相见。虽不知他有什么目的,但自己今晚正好可以抓住机会,把心头的疑惑通通解了。
“贫道引您过来?”谢怀挑眉,“难道不是娘娘有话想问贫道,我才特意等在这里的?”
啊?
叶薇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有话想问你?”等等,他们不会被人下套了吧!
见少女满脸警惕地四下察看,谢怀慢悠悠抬起拂尘,在她面前晃了下,好像在唤回不安的宠物,“放心,没人给我递话。我是自己看出来的。”
叶薇被他的举动唬得一愣,下意识后退半步,语气却不小心被他带走,不再是客客气气的恭谨,“你自己看出我有事儿要找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天在紫微殿前,你看我的眼神。我又不是瞎的。”
叶薇愕然。她记得很清楚,下午见到谢怀时,因为担心被旁人看出端倪,她还特意控制了下表情,只在最后与他对视时不小心流露出点迫切。也就是说,谢怀便因为那么一个小小的眼神,看出她有事想问他了?
别开玩笑了!
“道长反应如此敏锐,真让本宫佩服。”
她神情有点奇怪,谢怀蹙眉沉思一瞬,“娘娘不信?诚然,您当时确实掩饰得很好,不过贫道属于不太好骗的那种,所以被看出来了您也不用气馁。”
……气馁你个大头鬼!
叶薇抑郁。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还是说一个人装神仙的时间长了,真的会生出天目慧眼来?简直惊悚!
“别管贫道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是先说说您的疑惑吧。再拖延下去,那宫女就得接您回紫微殿了。”
叶薇一凛,“对,正事要紧。”
谢怀颔首,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叶薇看着他温和的眼眸,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丝胆怯,连那期盼已久的答案都不想要了。
“娘娘?”
深吸口气,叶薇慢慢道:“本宫知道,以我的身份问这个或许有些失礼,不过本宫实在好奇,还望道长可以解惑。”
“娘娘请讲。”
“楚惜姐姐在世时,本宫与她书信往来,曾听她说过谢道长您潇洒不羁,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访遍名山大川,不为世俗功名所累。这些话给我的印象很深,所以这次在宫中见到您时,我心中很是惊讶。您既然是这样的性子,又为何会甘心入这樊笼?您应该知道,这是条布满刀剑、随时可能丧命的险路。”
她问完之后默默看着谢怀,等待他的回复。本以为听到这样的问题,男人至少会流露出点异样,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谢怀似乎早猜到会有这么一问,依然微笑着看她,“娘娘想知道的便是这个?”
叶薇点头,“是……”
“娘娘这么聪慧,难道猜不出贫道是为了什么?”他笑意愈深,“您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今夜问这一遭委实有些多余。”
见他似乎不打算回答,叶薇声音略微提高,“不!我想要你亲口说!你来宫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掩饰地别过头,暗蓝衣袖在风中鼓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要是不想说,那就……”
“因为楚惜。”
她猛地看向他,男人苍白的面庞陷在沉沉的夜色中,俊逸得有些不真实,“我进宫,是因为楚惜;我一路走到今天,也是因为楚惜。
“这个答案,娘娘满意吗?”
叶薇觉得肩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沉得让她接不住。呆呆地看着男人,喃喃道:“你说过,她是你倾慕的人。如今六年过去了,你还是像当初那样爱着她吗?”
谢怀闻言沉默片刻,继而轻轻一笑,眼中既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又有世间万物都不在乎的洒脱。就好像无论那个人活着还是死了、上升天界抑或谪居地府,都不会对他的心意产生半点影响。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
“慧昭仪,偏殿也有卧榻,你要不要去眯一会儿?”
叶薇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歉然地朝睦妃看去,“是臣妾失礼了,娘娘勿怪。”
睦妃淡淡一笑,“本宫素闻你身子病弱,昨夜通宵未眠,想来是有些熬不住。你去睡一会儿也不打紧,这里有这么多侍女宦官,咱们能做的本就不多。”
叶薇不想说自己那么累的原因是整个晚上思虑过甚,配合地领受了睦妃的好意,朝她福了福身子,便去了隔壁的殿阁。
宽敞的房间内垂下纱帐,里面高床软枕、熏香清雅,都无声地发出出邀请。宫娥伺候她脱履换衣,然后轻手轻脚给她盖上被子,“奴婢就在外面守着,昭仪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唤一声即可。”
宫娥退出去了,叶薇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却迟迟不能进入梦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昨晚在白玉栏杆旁,谢怀对她说的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那八个字仿佛一个魔咒,让她哪怕回到了药房、哪怕就坐在睦妃身旁,还是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回忆。他说话时微微勾起了唇角,仿佛是愉悦的样子,周身却环绕着落花流水般的哀伤寂寞。
平静而绵长,让她心生酸涩。
从前她总认为,男女之间再美好的情愫与思慕都是过眼云烟,发生的时候再热烈美好,也无法长久。可是如今谢怀用他的行为狠狠驳斥了她的看法,让她在震惊之余也生出了迷惘。
宋楚惜活着的时候,他爱着她;如今宋楚惜死了,整整六年之后,他依然爱着她。
也许蕴初说的是对的,世间男儿并不全是她爹那样,谢怀他……就和他们不一样。
神智越来越迷糊,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却感觉有一只手落上了她的额头。带着点温柔和小心,慢慢将一缕头发别回耳后。
有点痒,她立刻睁开眼睛。
“你没睡着啊?”皇帝微笑,“还是朕又把你吵醒了?”
这种时候看到他叶薇心情格外复杂,不自觉往后缩了缩。他察觉了,有些诧异地扬眉,叶薇于是眨了下眼睛,轻声道:“是您把我吵醒了。”
“噢,那倒是对不住了。”皇帝拉过引枕,再扶着她肩膀让她靠上去,“朕来给父皇问安,顺道折进来看看你在做什么,结果睦妃居然说你在隔壁补眠。怎么,做什么噩梦了吗?刚才为何那样看着朕?”
叶薇咬唇,“恩,做了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恶鬼还是修罗?能把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人物吓成这样,朕还真有些好奇了。”
他言笑晏晏,叶薇却怎么也不能像往常那样跟上他的情绪,只轻轻摇了摇头,“都不是。”
皇帝一愣。
叶薇看着他,忽然生出股冲动。那些念头困扰了她整个晚上,哪怕明知道不可能在他这儿得到答案,也控制不住地想跟他说一说。
“臣妾做了个梦,在梦里却发现我打小坚持的一些想法也许是错误的,而因为我的错误,还可能害得某些人一辈子无法安宁。我觉得很茫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被吓到了。”
漂亮的黛眉微微蹙起,小脸上满是困惑不安,皇帝觉得她仿佛一只受惊的狐狸,无比的可怜可爱。
“那你究竟是什么想法错了,居然还害了别人的一辈子?”
这个问题叶薇却没法回答,只能吞吞吐吐道:“臣妾……忘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些无语。她今天实在太过反常,哪怕习惯了她的各种怪招,皇帝也觉得理解困难。
“忘了?你都不记得了,让朕怎么给你出主意?”
他理了理她的头发,神情无奈。而叶薇对上这张不输给谢怀的英俊面庞,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不是好奇这些男人的感情到底能坚持多久吗?谢怀爱慕着宋楚惜,贺兰晟也一样啊!她如果真想找出答案,光逮着一个人问怎么行?
作者有话要说:阿薇:我有特殊的套话技巧,黄桑,接招吧!o(*≧▽≦)ツ
美好的周末就用来养病了,这章更得真是好晚啊,蠢笙笙也不想这样,大家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