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当天晚上过来,叶周氏和叶芙一起出来拜见。两人都很守规矩,由宦官领着磕头行礼,再颔首低眉、恭顺回话。皇帝本来就只是做个样子,所以很快便挥挥手让人带她们下去,叶周氏再次跪拜,叶芙却在磕完头后脆生生说了句,“那阿芙就不打扰姐姐、姐夫休息了,阿芙告退。”
说这话的时候,她依然埋着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悄悄往上面看,越发显得天真无邪、娇俏可人。
叶周氏有些被吓到,因为女儿的一句“姐夫”。认真说起来,阿薇只是个妾室,夫君还是天子,哪有她叫“姐夫”的道理!
“阿芙,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给陛下请罪!”
皇帝抬手阻止了叶周氏,也带了丝笑,“无妨,小姨又没有叫错。朕既然是颐妃的夫君,可不就是她的姐夫?”
叶周氏激动起来,脸颊都开始泛红。叶芙也拍手笑道:“原来姐夫也是这么想的!我就说嘛,就算是宫里也总有人情,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吓人呢?现在阿芙知道了,姐夫不仅是圣明之君,还是谦谦君子,对我都这么宽容,对姐姐自然更好了!她能有这个好归宿,阿芙真是为她高兴!”
她如下午那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但因着天生的好嗓子,竟一点也不觉聒噪,反而如唱歌般好听。再配上那敬慕崇拜的眼神,真是能满足任何男人的虚荣心。
皇帝仿佛也被打动了,竟审视起她的面容来,“这么看起来,小姨和颐妃生得确实有些相似啊,果然是亲姐妹。”
叶芙一喜,又有些别扭地垂下头,“大家都这么说。不过虽然生得像,阿芙却不如姐姐貌美,恐有辱陛下双目。”
刚刚还是活泼张扬的小姑娘,转眼间又开始为自己的容貌而自卑,偏偏还那种认命中掺杂点委屈的小表情,叶薇觉得换了旁人,这时候肯定就开口安慰说没有这回事,她一点不比姐姐差了。
皇帝若有所思,“谁说的?”
叶芙有点意外,“闺中姐妹,还有亲朋长辈……”
“看来这些人都挺实在的,没看你年纪小就说好听的哄你。”
叶芙眨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皇帝笑着摇摇头,握住了叶薇的手,含情脉脉地看她一眼,“你比起你姐姐,确实差远了,譬如萤火皓月,天渊之别。”
叶芙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然而转眼就缓和过来,自然地笑道:“还以为姐夫能安慰我两句呢,没想到您夸赞起姐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让阿芙无地自容了。母亲,我们还是快些退下吧,我要回去找找看有没有地缝可以钻!”
叶周氏早就坐不住了,闻言连忙跟着女儿一起告退。叶芙转身前盈盈一笑,粉色襦裙衬得她如盛开的灼灼桃花,行走在这华丽的宫殿内。
皇帝端着酒杯,一直目送那背影出了寝殿,才终于被身边的女人用手拨了回来。叶薇抬着下巴,笑道:“看得很起劲呀。怎么,觉得我这位妹妹很不错?”
皇帝诚恳道:“有进有退,能屈能伸,分寸拿捏得当,确实很不错。”
叶薇回忆叶芙适才玩的这出,先发制人,将自己身为少女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就算是在最后也用一通俏皮话将皇帝说她姿色不如长姐的尴尬掩饰了过去,越发让人觉得这姑娘是真的直率单纯。
不过心中虽然这么想,面上却还是挑了挑眉头,“评价这么高,刚才怎么不把人留下?或者现在找她去?”
“理由我不都说了吗?再聪明也没用,谁让她长得没你好看呢?况且就算论脑子,也不如我的阿薇好使。譬如萤火皓月……”
“别萤火皓月了,我要吃酸枣糕,给我端过来!”
皇帝听话地把案几上的瓷碟端过来,叶薇用两根手指拈起一块,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才张嘴咬了一口。红唇紧闭着,只能看到咀嚼的动作,粉红的舌头忽然伸出来,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将沾在那里的碎屑也吃了进去。就这么用完一块酸枣糕,她眯起眼睛,满足地笑了。
皇帝在旁边早就看呆了。从来没见过有人吃块糕点也能整出饕餮盛宴的架势,以前也没发现她有这本事,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他也拿了块酸枣糕,然而咬了一口却没吃出什么新奇来。
叶薇睁开眼就发现他居然也吃上了,怒道:“我都把妹妹送你了,你居然还要和我抢一块点心,良心呢!”
他索性把糕点往她嘴边一凑,“你想吃还怕没有?说的好像御膳房多穷酸似的。况且那是你亲妹妹吗?拿别人的妹妹做人情,你也真好意思。”
叶薇直接在他咬过一口的地方下嘴,“我现在是叶薇,那就是我的妹妹。不能光沾着我的光鸡犬升天,转头就不肯奉献一二嘛!”
皇帝看她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好笑。听他们刚才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知道的恐怕真以为叶薇打算利用叶芙固宠、而他也要顺水推舟纳美人了。
“这种软绵绵的东西送我也不吃,才没那个雅兴和你抢。”
口是心非的男人,刚才谁在那儿偷吃了!叶薇腹诽,懒得和他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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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当时虽然问皇帝为什么不去找叶芙,但两人都明白,哪里需要他去找她,只用坐在那里不动,叶芙自然会送上门来。
皇帝的许多公事都是在守晨宫处理,而叶薇如今身子越重便很容易疲惫,所以经常是她在寝殿内睡觉,而他在外面批阅奏疏,两人互不打扰。
这一天依然是这样。他看到一半觉得天气实在太热,恰好宫人此时送来了冰镇酸梅汤,他顺手接过喝了一大口,抬头的时候才发现端汤的人竟是叶芙。
将琉璃盏放回案几的动作顿了一瞬,他淡淡道:“是你啊。”
“臣女参见陛下,陛下大安。”她先行了礼,然后道,“姐夫,阿芙看你好像很热的样子,所以去厨下做了酸梅汤,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皇帝哦了一声,“这汤是你做的啊,怪不得喝起来与往日的有些不同。”
“是,阿芙加了一些别的调料,是我特意翻书……”
“以后别做了,朕还是喜欢之前的味道。”
叶芙神情尴尬,“诺……是阿芙僭越,还请姐夫莫怪。”
“朕不怪你,朕当然不怪你。”他忽然笑着抬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芙不知。”
皇帝目光朝东边的寝殿望去,里面的温柔看得叶芙心头狂跳,“因为你是阿薇的妹妹。所以哪怕你不知礼数、矫揉造作、痴心妄想、僭越犯上,甚至忤逆不孝,朕都不想计较。你不要脸面,朕却要顾忌阿薇的脸面。”
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叶芙脸颊火辣辣疼得厉害,待对上君王冷如冰雪的视线,更是猛地打了个激灵!她忽然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人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天子,而他刚刚用最不留情面的话斥责了她!
双腿发软,她控制不住地跪下,一边颤抖一边想,原来自己以为的巧妙伪装在他眼中竟如同个笑话!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在看自己的笑话!
如果不是因为长姐,他早就将她治罪了!
“臣女……臣女并没有忤逆不孝,陛下您一定是误会了……”别的已经不敢反驳,但这一条却要解释清楚,毕竟罪名实在太大。
“没有?那令堂如今卧病在床,你不在旁边服侍,却跑到朕面前晃什么晃?”
叶周氏是两日前身体抱恙,太医看了说是水土不服又感染了风寒,特意叮嘱要小心照料。夏日风寒最是伤身,她身为女儿确实应该在旁边端茶送水、以尽孝道。
“臣女……臣女只是担心陛下……”
“朕不缺人伺候,不劳叶四娘子担心,况且你也没这个资格。朕不希望再有今日的事。退下吧。”
叶芙忍着满腔羞愤屈辱惧怕惶恐,颤抖着磕了个头,“臣女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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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出好戏自然没逃过叶薇的耳朵,睡醒之后已经是傍晚,她伸了个懒腰道:“这么欺负小姑娘,就不怕吓得她睡不着觉?”
“她胆子要真那么小就好了。”
“叶家当初委实不该送那个真叶薇入宫,这位妹妹才适合这宫里的争斗,小小年纪已经是个中高手了。”
“周氏既然病了,再过几天就用这个理由送出宫吧。派人护送她们母女回侯阜,这件事也趁早了结。”
他和叶薇都不想留叶周氏在宫里,便耍了点手段。染病的人自然是不能照顾孕妇的,更何况那肚子里怀的还是皇裔。他们需要她以这种不让人怀疑的理由离开,所以她就病了。
叶薇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你决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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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周氏得知自己必须离开,虽然失落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身子不争气。而之前对于入宫非常积极的阿芙这会儿却表现得有些奇怪,她原想着她虽然走了,阿芙可以留下来照顾长姐,谁料阿芙却坚定地摇头,“阿母您感染疾病,女儿怎么能丢下您留在宫里?长姐身边有宫人照料,还是让女儿陪您回侯阜吧。”
她于是欣慰,“你有这个孝心当然好。”
宫人将叶芙的回答原封不动转述给皇帝,他捏着玉质的笔杆,神情古怪地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中午阿笙终于跟我一年没见的闺蜜一起吃饭啦!好开心!下午我们还去看了岳父的《后会无期》,还顶着烤死人的大太阳去吃了好多东西,最后还逛了书店,有一种找回往日回忆的感觉,整个人都萌萌哒!
可惜今天见了,下次再见又要过年了,瞬间忧桑……
时光跑得真是太快了,以前还一起上学,现在一年到头都可能见不到一次面了。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