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麻烦你们,不要告诉我奶奶,好吗?”小姑娘接着道。
“奶奶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不好,我不知道要是告诉了她,会发生什么事。”
陆永昌听到这话,心中越渐觉得酸涩,又将这屋子打量了一圈。
“怎么就看见你和你奶奶两个人啊?你爸爸妈妈呢?”
其实陆永昌问这个话的时候并没有用意,只是想缓一缓这压抑的气氛,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可那姑娘却答:“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陆永家的心又被猛地揪紧了一下。
“是啊,前头两年爸爸妈妈去城里卖豆子,都被车子撞死了。
奶奶也是因为伤心过度,所以哭瞎了眼睛,哥哥也是为了这个家,才主动去部队参军的,为的也是多拿点钱回来。
谁知道,这就再也没回来了。”
小姑娘大概早就已经过了那个撕心裂肺的时候了吧,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始终平静,只是偶尔为了缓解气氛而扯开的笑容,看起来莫名有些凄楚。
麻绳专挑细处断……
陆永昌心里默默地想。
“那家里就你和你奶奶,你们怎么过呀?”他问道。
“部队隔三差五就送很多东西来,我和奶奶的生计都不成问题的。”
“就是……”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顿了顿,又道:“奶奶老是问我哥哥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陆永昌哥哥,你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件事啊?”
“你说。”
“你可不可以多给奶奶说说哥哥在部队里的情况,让奶奶放心,我怕这么长时间下去,我瞒不住。”
“好。”陆永昌点头。
恰好这个时候,那个奶奶杵着竹竿摸摸索索从卧室里出来。
“来啊,小同志,吃糖。”
老奶奶抓了一把高粱饴在桌子上。
那高粱饴的外包装都有些褪色了,有的里面的糖都化了,流到外面,黏糊糊的,一看就是放了很长时间了。
但是老奶奶却还是将它当成好东西,一个劲儿地叫陆永昌他们:“吃啊,你们多吃点,别跟我客气。”
“这个糖啊,是我孙娃子前几年给我买回来的,哈哈,我说我老太婆一个,哪里吃得动这个糖啊?
我孙娃子说,‘奶,你就吃吧,这糖甜着呢。’
我一吃,真的甜,没事儿的时候放一颗在嘴里,能甜半天呢。
哈哈……”
老太太说起了往事,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皱巴巴的嘴巴也看不见牙齿了。
她笑着笑着,忽然停了下来,又叹了一口气。
“唉,算一算,我孙娃子有三年都没回家了。”
“他说他下次回来还给我买糖,哎呀,我要个啥糖嘛?他人回来就好叻。”
“哦,对了。”
老太太想起,又杵着竹竿折回去。
半晌,晃悠悠地回来的时候,她手上多了一个小布口袋。
“易志最喜欢吃奶奶晒的红薯干了,我特地趁太阳大的时候,晒了满满一大口袋呢,麻烦你们,帮我带给他。”
陆永昌将那口袋接了过去,低头看着那印花的袋子,口子扎得严严实实的,他心里就莫名泛酸,喉头哽咽。
“好……”他点头,声音发颤。
“班长还老是和我们念叨着这红薯干呢,这次,他肯定高兴坏了。”
“真的?
他还跟你们说我叻?”老太太听到这话,又笑了起来。
“说,常说呢。”
“说啥啊?”
“班长说,他奶奶是世界上最慈祥的老太太了,他天天都想回家来,但是不行啊,他要多挣点钱,挣了钱回来给奶奶盖大房子了。”
“哈哈,哈哈……”
老太太果然一听到孙儿的事情心情就好了很多。
“盖啥大房子,我一把年纪了,要住啥大房啊?”
“要住,当然要住,班长可有本事了,上头的领导都欣赏他,往后要提拔他当排长呢,到时候挣钱了,把奶奶你接到城里去享清福。”
“哈哈,啥清福?竟说些个没正经的。
他年纪也不小了,快点儿找个对象,成个家,才是正经事。”
“诶!”
老太太说着话,凑到陆永昌面前神秘兮兮地问:“你跟我说说,在部队里,易志有没有相好的姑娘啊?”
“有,怎么没有呢?”
“班长人长得周正,又有本事,部队里头好多女兵都想和他处对象呢,尤其是那些文艺兵,又温柔又漂亮,还会唱歌跳舞呢……”
“哎哟,你这个小同志,你瞧奶奶人老了,糊涂了,竟挑好听的话来唬我是不是?”
奶奶嘴上这么说,但是听到这些心底还是高兴。
一老一少就这么东拉西扯地聊了很久。
陆永昌脑子本就活泛,说话也好听,逗得老太太笑声连连。
就是老太太看不见,他一双猩红的眼睛里头泛着泪光。
兄弟两个人一直在黄家呆了很久,呆到老太太精神不济,犯困了才离开。
老太太还一再留两个人吃饭呢,都被陆永昌拒绝了。
小姑娘送他们出了门。
“谢谢你,陆大哥。”临分别的时候,小姑娘对陆永昌道。
“谢谢你陪奶奶说了那么多话,我看得出来,奶奶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陆永昌,初秋黄昏的风有了凉意,吹着她蓬蓬的头发,她的眼睛里盛着晚霞,越渐明亮。
“都是我应该做的。”陆永昌道。
“我要去外地的康复中心了,等我回来还会来看奶奶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陆永昌忽然想起,呆了这么久,他连人家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我叫黄小娥。”
“黄小娥,我记住你了。
以后有什么困难,你来大坪村陆家找我,只要我能办得到,绝不会半句推辞。”
陆永昌郑重地许下了承诺,然后才和陆永家一块儿离开。
回去的路上,兄弟二人一言不发。
许久,陆永家才听陆永昌有些闷闷的声音。
“唯一的哥哥不在了,她心里面肯定比谁都难受吧,偏还要瞒着老人,连哭也不敢大声地哭出来,你说,这么小的姑娘,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陆永家心里也沉沉的。
“是啊。”
他重重叹道:“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以后,多来看看吧,是你欠她的,是咱们家欠她的。”
“我知道。”
两个人揣着这样沉闷的心情回到家,可是刚到家门口,就看到门前吵吵嚷嚷的,里三层、外三层堵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