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七章君子但不可欺之以方
“你们凭什么就断定二郎就比本宫强?”李建成愤愤的道:“凭什么认为我就不是一个好皇帝?”
“因为你太优柔寡断!”房玄龄指着李建成道:“你妇仁之仁了,大唐掌握在你手中,必须重蹈永嘉之祸,于社稷,于天下苍生无益!”
房玄龄和杜如晦都是有理想,有政治抱负的人,他们追随李世民,并不全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亲手开创一个伟大的时代。
虽然李世民打了很多败仗,可是李世民身上仍旧有李建成不具备的优点。比如,李世民敢拼,敢博、屡败屡战,百战不殆。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开创一个伟大的时代,困难肯定重重。
为了这个目标,狠辣决绝是必然的。满朝诸公,代表着各大世族门阀利益和政治诉求,他们有的扯后腿,有的帮倒忙,他们未必是昏庸之臣,也非奸邪之辈,可是他们却不适应位列朝班。
李建成却总是老好好,想团结所有人。但是,所有不可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这个时候,就需要取舍,放弃一部分人,取得大部分人的支持和同意。
其实,李建成制定的许多国策,都是亡国之策,比如各地大行台,还有各道经略安抚使。虽然大行台据有朝廷的职能,但是却造成了朝廷分裂。比如陈应任西州道行台尚书左仆射,西域大都护,统辖着西州道十九州一百余县,论地域面积是大唐、关内道、陇右道、陕东道、河东道、河南道与河北之和。
手握十数万重军,兼管一百多城民生政治,有人有钱有兵,就算陈应没有反心,可是围绕着陈应的政治集团,未必没有异心。
当然,西域是如此,安东都护府的李世绩、凉州总管府的李靖,以及河东道的李孝恭、河北道的李神通他们都有着造反的实力,一旦朝廷出现变故,他们必然扯旗造反,毕竟九五至亲的位置太吸引人了。
看着李建成沉默,房玄龄却淡淡的道:“你处处示之以仁,却不知道正是因为你的妇人之仁,才无数黎民百姓生灵涂炭。比如让你一直耿耿于怀的杨文干之反,不错,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你,这是一个阴谋,但是这个阴谋是你自食其果!”
魏征当既反驳道:“房玄龄莫要信口雌黄!”
李建成抬起手,制止魏征道:“本宫倒要听听如何颠倒黑白!”
“杨文干之反的起因,其实很简单,想必太子殿下也心知肚明!”房玄龄的语速越来快,越来越急。
房玄龄继续道:“当初庆州总管杨文干私自盗卖甲械于梁师都,按律应该处以斩刑,以正国法,可是太子殿下却念及杨文干出自东宫,劳苦功高,故尔网开一面,以东宫甲械填补杨文干盗卖的窟窿,八千套甲胄,价值百万,这可全是民脂民膏,太子殿下毫不顾及,所以秦王就以此事作为要挟!”
李建成听到这话,恍然大悟。
魏征凝重的道:“殿下,你不该姑息养奸!”
李建成其实没有办法说,乔公山叛变了,原本李建成担心杨文干狗急跳墙,率领庆州总管府一万四千余名将士投降梁师都或东突厥,所以李建成一边假意愿意出资填补杨文干制造的窟窿,一边秘密命乔公山抓捕杨文干。
只是可惜,长孙无忌计高一筹,不仅破坏了李建成的计划,而且还逼反了杨文干。
李建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错了……二郎错了……阿爹也错了!”
房玄龄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李建成。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道:“或许天下人,都是这么看我的,但是我要证明,天下人都错了!”
房玄龄依旧是不屑一顾的眼神,但是态度明显谨慎了些。
李建成强压着嗓子道:“我原本没想过要做皇帝,却不得不做,不做就得死,追随我的人,都得死,所以我没的选择;这一步究竟是对是错,我说了不算,二郎生死不知,不能说了,阿爹说了也不算,你说了就更不算;千秋功过,只能留待后人评说……”
房玄龄握着铁链加锁的手攥了攥,神色却岿然不动。
李建成突然扭过脸,正视着魏征道:“给他卸枷!”
魏征摆摆手,两名上前。
李建成转身望着房玄龄道:“既然我是太子,将来做了皇帝,我就一定要做个好皇帝,我不会让你们在笑话我,我不但,要让你们这些活人,心服口服,我还要,让那些死在我手中的死鬼们,心服口服。”
李建成信心满满。
魏征激动万分。
房玄龄昂起头看天,不屑一顾的道:“痴人说梦!”
李建成傲然道:“咱们走着瞧。”
房玄龄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李建成不再和房玄龄言语,拔腿往里面就走。
李建成一边走一边说道为:“传本宫太子令——赦免原秦王府长史房玄龄,擢为太子詹事主簿,在东宫书房当值。”
魏征愕然瞪大眼睛。
房玄龄目瞪口呆。
两名狱卒为房玄龄打开枷锁,不等房玄龄反应过来,几名侍从将房玄龄摁住,七手八脚给他套上冠冕。
房玄龄不停地挣扎着,咆哮道:“你们干什么?”
李建成从外面回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房玄龄的窘态。
房玄龄怒瞪李建成,往日的从容淡定一扫而空,扯着嗓子喊道:“李建成,房某是绝对不会……当你的什么詹事主簿的……”
李建成冷笑一声,耍赖似的道:“本宫不需要你为我效力,我只要你每日在我身边看着,看着我是如何治国的,看着这天下,是如何在我的手中,真正实现安定太平的;我要你看着我,用人行政,我要你看着我,宾服四夷,我要你看着我,成为超迈古今,堪比三代的,一代圣君……”
李建成的神色逐渐转为严肃,情绪激动地大声喊起来道:“在我眼中,你根本就不能算活人!你,就是一面镜子!”
李建成想起玄武门之变前的那个夜晚,陈应与李建成交谈:“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房玄龄愣了半天,幽幽说道:“你还真是……不要脸!”
李建成挑眉,一副坦然受之的样子。
看的房玄龄咬牙切齿。
李建成望着房玄龄道:“本宫是君子,但是不可欺之以方!”
……
怀州总管府总管张公谨一脸紧张的望着张亮,此时张亮抱头嚎嚎大哭。
张公瑾问道:“天策府逃出多少人?秦王在哪里?”
“不知道!”张亮摇摇头道:“当时太乱了,我只知道长孙无忌以自己挟持陛下,逼迫太子放秦王出逃,在秦王逃出长安城后,长安城就封禁了。我当时只好顺着夜香出逃出长安城!”
张公瑾皱起眉头,缓缓道:“这么说,秦王还活着?”
“当然活着,若是太子的人抓住秦王,必须昭告天下!”张亮急道:“老张,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怂了,赶紧派出人潜入关中,接应秦王!”
张公瑾沉吟道:“你先下去歇息,等某家先打探消息,弄个明白。”
张公瑾朝两边使眼色。
一位幕僚过来将张亮谟搀扶下去。
另外一名幕僚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大帅有何打算?”
“先等等。”张公瑾叹了口气道:“秦王无力回天了!”
……
天刚刚放亮的时候,陈应早早起床。看着懒洋洋的李秀宁艰难的翻了个身,陈应道:“三娘,咱们去长安!”
“不嘛!”李秀宁的眼睛都没有睁,呢喃道:“我要再睡会!”
陈应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在马车上一样睡!”
说着附身抱起李秀宁。
此时的李秀宁是双身,陈应小心翼翼的抱着李秀宁,缓缓走出寝室。
一阵寒风吹来,李秀宁哆嗦着尖叫道:“陈郎,你要冻死我……”
陈应微微一笑,快速登上马车,小心翼翼的将李秀宁放在马车里的软床榻上。
此时马车里早已升起暖炉,热气腾腾,倒不感觉寒冷。
李秀宁好受了一些,发现软榻上还睡着一个缩成小猫一样的小人儿。
不是别人,正是陈谦。
李秀宁指着陈谦道:“陈郎,你怎么也把他折腾起来了?”
陈应无奈的道:“如今陛下身子欠安,作儿女的肯定要探望一番!”
李秀宁将蒙住头,不悦道:“我不管,我先睡会!”
陈应耸耸肩,让车夫开车。
随着马车轻微的晃动,李秀宁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陈应坐在案几前,用红泥小炉烧开的开水,自己泡了一碗茶。
看着茶碗里茶叶浮浮沉沉,陈应也浮想联翩。
陈应知道李渊会活很久,关键是李建成如果不能像历史上的李世民一样,逼迫李渊退位,李建成肯定还是太子,他这个太子恐怕也再当十几年。
李渊为了自己的权利和地位,肯定会扶持齐王与李建成斗,就算李建成斗败了齐王,还有赵王,汉王,反正李渊的儿子多,哪怕儿子再小,也足以拉起另外一个皇子与李建成斗。
大唐只能陷入继续无休无止的内斗,进行没有意义的皇位争夺。
关键是李世民还没有死,李建成睡不着,陈应也睡不安稳。
要说李世民此时最恨的人,肯定非陈应莫属。
毕竟,如果没有陈应,李世民发动的武装政变已经成功了。
所以,这一次,陈应必须说动李建成,趁机逼李渊退位,否则大唐永无宁日。
……
东宫显德殿内,房玄龄被内侍,强行带到案几旁坐下。
李建成与魏征、王珪、许敬宗、徐师谟等开始在案几之后署理文牍奏章。
旁边的幕僚们,流水一般将不同衙门的奏章,递给李建成。
李建成熟练的将奏章处理,驳回的驳回,修改的修改,留中的留中。一切都有条不紊。
房玄龄就这么静悄悄地坐着。
枯坐无聊之极,房玄龄仅仅坐了一个时辰就有点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时分,内侍送上饭菜。
李建成就在显德殿内,与东宫众臣用餐。
房玄龄非常好奇,因为东宫臣属,全部拥有一个亮晶晶的铁皮餐盘,房玄龄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马口铁,虽然马口铁比较软,可是铸造的厚一些后,还是有一定的硬度,充当餐盘绰绰有余了。
这个餐盘每个上面都有五个凹糟,里面装着米饭或馒头、包子,以及三荤菜一素,还有一碗肉汤。
房玄龄看了看自己的菜,有红烧肉、竹笋吵肉,还有一只油汪汪的肥鸡腿。
房玄龄早就饿了,当下也不客气,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李建成在一旁与魏征等人小声交谈着什么,可惜距离有些远,房玄龄听不太清楚。
终于,好不容易等到众人都散开,房玄龄端着自己的餐盘,走到李建成面前。
房玄龄道:“你怎么想是一回事,做得到做不到,是另外一回事……你能坚持一天,能坚持一个月,或许是坚持一年,但是你坚持不了一辈子!”
李建成噎了一下,赶紧喝了一大口汤,然后瞪着房玄龄道:“镜子还会说话?”
房玄龄白了李建成一眼,不理他,继续淡淡的道:“做一个好皇帝,完全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那么快意,有的时候,甚至是很痛苦的,对这一切,你做好准备了吗?”
李建成咽下嘴里的饭菜道:“你们为什么都那么肯定?我一定不是好皇帝?我告诉你,你们全部都错了。我要做就做一个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的圣君!”
房玄龄笑了起来,伸手举起三根手指,清清嗓子道:“做得到做不到,一试便知,眼前就有三件事,你便绝然做不到。”
李建成放下筷子,目光与魏征在空中一碰。
魏征悠然而笑。
李建成淡淡的道:“说吧,不管什么事,我一定能做到。”
房玄龄冷眼看了李建成片刻,缓缓道:“第一件,裁撤东宫、齐王以及秦王府的赤牒之权;第二件,裁撤陕东道大行台;第三件,赦免所有秦王府的下属官吏……”
李建成越听脸色越难看。
房玄龄笑道:“你做得到么?”
李建成张了张嘴道:“我要是做到了怎么办?”
房玄龄躬身道:“你若是做到了,房玄龄效忠太子,矢心不渝!”
魏征自顾开始埋头吃饭,打出一个手势,让李建成同意。
李建成怔怔地看着房玄龄,一脸正经的道:“当真?”
房玄龄点点头道:“当真!”
李建成又问道:“绝对食言?”
房玄龄点点头道:“经不食言!”
李建成反而陷入沉默,内心里挣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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