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霜爷爷是个文化人,可是我只是没读过书的粗鄙妇人,我们其实互相看不起对方,他觉得我不讲理,我觉得他迂腐。我们之间的争吵,是大过我们的生活的。”奶奶走累了,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叶夏就站在一边,认真地听着奶奶的话。
“他活着的时候,家里再清贫,他也要把两个孩子送去上学。我记得他死的时候,抓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定要让孩子念书,一定。”奶奶说到这里,眼中泛起泪水。
“我记着他的话,不管自己怎么辛苦,都让他们接着念书。习颜读书刻苦,一直念完了初中,在那时候的政策下,也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习典念书的时候经常帮着我干活,他的学习就落下了,艰难地念完了初中,回家帮我分担农活。其实到这里,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奶奶看向叶夏,叶夏神情凝重,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你们现在看到的,我们家过得还算可以,那都是习霜的爸爸妈妈打拼下来的成果。但是习霜刚出生没多久,她的父母出车祸去世了。习典是个不太聪明的孩子,但是他几乎能帮衬的地方,就帮衬。那段时间,是习家最黑暗的时候。”奶奶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叶夏看见了,心底泛起疼痛,上前握住奶奶的手,蹲在她身边。
“习霜爷爷过世的时候,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但是因为对她爷爷的承诺,我咬牙坚持下来了;到了我的女儿女婿出意外的时候,我也觉得,我可能就这么撒手人寰吧,可是看着幼小的悠悠,我似乎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奶奶啜泣一声,拍了拍叶夏的手,表示自己没事。
“习典这个傻孩子,把习霜当自己女儿养,我知道他鼓着一口气,要把习霜培养成材。他和老婆结婚之后,都没要自己的孩子,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习霜身上。直到习霜上了高中,他们才有了习轩。”这是件苦日子熬出头的事情,可是奶奶眼中的落寞更深了。
奶奶握紧了叶夏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有的时候,我自己过于固执,习典也是这样,可是,我们都忽略了习轩的妈妈,她是远嫁过来的,家庭条件比我们家要好,可是一腔孤勇地跟着习典,和他一起,撑起了习家。
可是,一个人的勇气,是有限的啊,如果不为自己而活,那意义在哪里?她在习轩满月的时候,离开了。以前我怪她,我怨她不能忍受。现在呢,我觉得我真的是老糊涂了,我凭什么,要把苦难强加给她。”
叶夏眼眶发热,几乎不能言语。他只能抬手抹掉奶奶脸上的泪。
“这就是两个世界,你明白吗?小叶。”奶奶低声说。
叶夏明白,深刻地明白。他点点头,然后,在他低头的时候,他的眼泪直接从眼眶中滴落,砸在他的手背上。
“你们之间,或许契合,但是不适合。你只是暂时停留,可是,这里是习霜的港口,不是你的。”奶奶说。
叶夏低着头,眼泪一直收不住。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哭,只是那种浓重,沉痛的哀伤,一直压着他。
我们歌颂苦难,可是,没有人看到,苦难背后,那些人,那些事。
或许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离开,不经意间的一次回溯。
云端承载着美好,苦难却依旧在泥土里绽开。
叶夏他不了解习霜,他未曾看见过那些挣扎。
谈话过后,夕阳已经沉入山峦,叶夏扶着奶奶又走了一会儿,这才陪着奶奶回了家。
但是叶夏只到大门口,放开奶奶的手后,他诚恳地问:“我能和习霜谈谈吗?”
奶奶点点头。
“那我在这里等她。”叶夏说。
奶奶走回家里的时候,习霜在看电视,当然了,她依旧什么都没看进去。
奶奶走进客厅,习霜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奶奶,轻声问:“你们,聊什么了?”
“唠唠家常而已,出去吧,他在外面等你,想和你谈谈。”奶奶轻声说。
习霜“哦”了一声,朝着门口走去,就在快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她又回头,看向奶奶,说:“奶奶,很多事情,我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奶奶慈爱地笑了一下。
习霜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出了院子。
走到门口,习霜就看见叶夏站在路边抽烟,烟雾缭绕间,他低着头,神情有些落寞。
叶夏抽了一口烟,回头才看见站在门口的习霜,他扯了一下嘴角,说:“我们去吹吹晚风吧。”
习霜握紧了一下拳头,再放开,慢慢朝着叶夏走去。
他们没有走大道,而是沿着一条机耕路朝着田野里走去。
机耕路是最原始的土路,上面长着铺地矮草,踏上去就像学校的足球场,会发出轻微的声音。
稻田里飞舞着蜻蜓,在禾苗上方盘旋不断。
最后的天光在沿着青黛的山峦一点点寂灭。
叶夏抽完了烟,双手插兜,和习霜并肩而行。
或许是晚风吹得太过轻柔,本来是要谈些什么的,但是走了好远,两人谁都没说话。
机耕路在稻田尽头停止,他们站在道路尽头,看着眼前青翠的禾苗,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有些路,其实是有尽头的。
“对不起啊,习霜,我之前说的话,太不负责任了。我知道给你造成了困扰。”叶夏声音很轻,晚风一吹,似乎要消散远去。
“是挺让我困扰的。”习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低声说。
“我们,还是朋友吧?”叶夏看着习霜的侧脸,柔声问。
“当然。”习霜对上叶夏的双眸,说,“我们不是要一起,把这个基地弄起来吗?你可是说过给我一万的底薪的,虽然没签合同,可是说话得算话啊。”
叶夏忍不住笑了起来,即便笑容里带着一些哀伤,但是他认真地说:“放心吧,我很讲诚信的。那……我们之间不愉快的,就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