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如火,毒辣的光线势不可挡地涌在身上,灼得我皮肉发疼。
我才刚从修尸道场出来,携带的一股阴凉气瞬间就全没了,好像从冰天雪地骤然转入火炉,大地都被太阳给旱死了。
我最不待见炎炎烈日,因为我是修尸道的死人,算起来我已经在阴宅闭关仨月了。
修炼者都晓得修尸道不容易,事实也确是如此。
人有骨骼精窍,地有万水千山,各有各的形与气,也有各自的根源和本分。这不仅关乎活人,对修尸道者同样重要。从相地选阴宅,再到日后修炼,走火入魔之人太多了。
我修炼的场所在十二阁内部,仅是第一阁而已,大名叫彼岸山,之中乃此岸道场,其实无此无彼,都是同一处。
十二阁太大,一时半会儿走不尽,我躲在连廊间能够暂时避开阳光,但是绕远,还得走一阵才能到要去的地方。
其实我今天不该出来,因为仨月前被天雷劈了两下,受的伤还没完全恢复,闭关才是头等大事。阁主白淄安排给我的护关弟子名为如幻,同样不建议我提前出关。
但这三日值十二阁武考,今天临末了,我是肯定参与不了,只想去凑凑热闹。
我即将到达清玉广场之时,远远看见好大阵仗——比武台要塌未塌,长老们都在加紧修补。
许多弟子在笑,讨论上一场的打斗多激烈;也有弟子热得发晕,挤在树荫下避暑;还有弟子到处乱窜,各色衣袍晃得我眼花。
我挤入人群,又从人堆儿中挣扎出来,始终没看到我要找的人。
不知从哪声开始,他们不再讨论比武,反而议论起我。
一张张脸比太阳更毒辣,言辞更甚,指责我乃惊扰麒麟的罪魁祸首。
麒麟是天昭仙山的镇山神兽,我想破脑袋也跟它八竿子打不着,自然要先愣一愣。
他们似乎以为我在装傻逃避责任,愈发激动起来,众多嘴皮子上下翻飞,切齿有之痛恨有之,阳光直照着他们,晒得他们满头大汗,话语却还像冰刀子似的。
我宽容地笑了笑,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谁还没听过几句骂声?我自是问心无愧的。
“烟雀。”
他的声音清冽中带着深沉,我再熟悉不过,这种熟悉是在我第一次听到他声音就存在的感觉,几乎在我们的陌生之间显得矛盾,却依旧和亲切重叠,甚至有隔世重逢的味道。
此刻声讨我的弟子忽然全没了声音,刚闭嘴时还一脸意犹未尽,这会儿见他走近,立即笑貌上脸,谄媚得就差摇尾巴了。
“楚尽。”我拉走他,一面跟他说:“适才没看到你,去哪了?”
弟子们又开始起哄,油滑的面孔参杂着令人难堪的声音充斥我的耳目,还有凌茜气愤的叫声。
“起甚么哄!谁还不晓得她是楚尽心上人吗!”
论我与凌茜的关系——没有交情。
她不是嫉贤妒能之人,可在十二阁这等修炼所在,她心思全在楚尽身上,能够两头兼顾也罢,她倒是门门功法样样稀松。
论资排辈大部分弟子要叫她师姐,并且她还得在这儿待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距她结业离开十二阁,功力差得太多。
有人被她震慑住,解释说:“胡闹而已。”
凌茜听他这么说,反而更愤怒,声音顿时提得更高:“有甚胡闹的?她该承受三道天雷升尸王,楚尽犯禁替她挡了一道!前两日武考逢她闭关,楚尽更是心不在焉!如今这蹄子一来,他有了精神,你们也上赶子起哄,不嫌累了!”
渡劫天雷的确该由我承受,我也没想到楚尽会来替我扛一道,现在想起这桩事我还是痛心,不晓得他受伤了否。
我拉着楚尽走远,逐渐听不清人群的闹声,楚尽回答我刚才问他的话:“待会儿我和竹熙要比最后一场,被阁主叫走听规矩了。”
竹熙是我同门师兄,也在一阁修尸道,楚尽乃二阁弟子,这两位较量起来,我能一碗水端平吗?
我自以为够呛,抛开交情不谈,我也客观地认为楚尽胜的面儿大。
楚尽掐指算了算日子,笑着对我说:“天昭麒麟闹得凶,阁主让我去一趟,原以为临走前等不到你出关了。”
我很吃惊,以往十二阁弟子外出平乱几乎没有楚尽的事,这回白淄居然叫他过去。
我把麒麟跟自己联系在一起,实在想不出一二,又问楚尽:“麒麟为何闹得这样严重?”
楚尽摇头道:“还不晓得,三批弟子去过,回来都说没法子。”
我担心楚尽会有危险,问一问他身体情况,他说已经无碍了。我想去找白淄,请她批准我们一起去,但楚尽不答应。
我冷静地思考一下,自身还是虚弱,去反倒拖累他,也就不犟了。
“堂兄!”楚绮月跑过来,先笑吟吟地看我们半晌,又朝楚尽挤眉弄眼,最后跟我说:“我是该改口称烟雀师姐为‘嫂嫂’了!”
我又吃一惊,这丫头素来伶俐,但我承受不起她的一声“嫂嫂”,楚尽和我关系好是好,却没有挑破定情,遇到楚尽是我赚了,也不敢贪求再多。
十二阁不缺家世显赫之人,身份低微才是异类,我则是异类中的异类。
我不会曲意逢迎地讨好别人,也不会没事找事得罪人,但还是树敌不少。
就像凌茜,她爱慕楚尽是门当户对金童玉女,我就是攀高枝儿傍楚尽。
其实我对楚尽的感情没他们以为的那般复杂,楚尽对我好,我喜欢他,就这么简单。
“咚——”武考时辰已到,悠扬的钟声在十二阁中回响。
楚尽让我在这儿等他,我答应下来,他前脚刚走,楚绮月就神秘地凑近,贴在我耳边极小声地说:“我前几日去找堂兄,谈论甚他都会想到你,张口闭口‘你嫂嫂,你嫂嫂’,都给我惊呆了!”
众人突然爆发出哄笑,我随之去看,原来是双方上场,竹熙又在搞怪。
“竹熙师兄好有趣!”楚绮月不再说悄悄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竹熙,被逗得咯咯乐:“真羡慕你们仨,堂兄和他都爱逗你开心罢?”
我笑了笑:“还是你堂兄逗的多。”
“堂兄是真宠你!”楚绮月表情又变得认真,郑重地讲:“天雷一事给十二阁上下震惊坏了,他没事人似的!我问堂兄,他说我不懂,这有甚不懂?他总拿我当小孩子。”
我试探地问她麒麟闹仙山之事,她觉得不足虑——堂兄一定能够解决!
我追问她这桩事是否与我有关,楚绮月诧异地瞪大眼睛,紧紧盯住我的脸:“和你有甚关系?莫听他们胡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绮月放出眼光,犀利地扫向不远处的人群,现出鄙夷和无奈神色:“不了解情况就开始跳脚,还上纲上线乐此不疲的,蠢死了!”
我听到她后面这段话,真觉得小月不是小孩子了,可还是隐隐不安,甚至有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