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双扫楚尽一眼,嘴就撇到耳朵根了:“这差距也太大了!我名不复杂吧,比吕阳笔画还少呢,人家倒好,愣是三年没记住!”
光听他说话也知道是暴脾气,过刚易折,同样容易被小人中伤,但遇到赵柘,二人便算得上相辅相成。
我细看任双,他眼睛蕴藏着凡人所不具备的光彩,称千里目不为过,仿佛能够覆盖世间所有细微之处,也能够体察被人们忽视的末节,这般独到老练,只有鹰仙转世方可达到了。
其实他看着粗犷,气质更像文人,特别是他的手,根本没有一点粗糙。
赵柘招呼大家往前走,一面又跟我说:“别见怪,老楚就这么不合群,自从他来咱就没见他笑过。你可以多跟关曼接触,兴许你们有话唠。”
前方女子回头冲我微微一笑,又放慢脚步等我走到她身边。
她最出挑的不是样貌,而是柔和饱满的线条,一袭贴身长裙衬托得她更有韵味,即便胭脂粉黛珠光绸缎也不显得庸俗妖艳,反倒使人觉得大方贵气。
她走在我侧面,目光小心翼翼地瞟向赵柘,又佯作漫不经心,好像无意去看他似的。
我稍微观察关曼,从而得些浅知——她情路不顺为命定,不可逆也。
她和赵柘相识数千年,但相遇之期不佳,麻烦事情多有,晦暗时辰不顺,她不会给赵柘留下好印象,注定无法走到一起,是她须过的一道情关。
所谓命也运也缺一不可,命似种子,运似时节。种子为草,时节使土壤再肥沃也仅是茂盛之草;种子是树,时运不济流年不利也长不成参天大树。
我背手掐算赵柘生辰八字,乃乙木日主,八字煞气极重,堪称危机重重,且家族必有重大变故,非常人能够驾驭,得是有极大的承受能力和城府才能从悲苦绝境中走出来。
但赵柘也是真切的风流命,此生不缺女人,只是罕少爱人,能让他动真情的人翻遍三界也难找了。
这时候任双又大声叫起来,或许这就是他的交流方式,不喊说不了话:“我得说,但凡是人就比老楚强!他别说笑,连好脸色都没有!属丫最俊,结果脸最臭,白瞎了!”
关曼瞪向他:“你好没道理,老楚性格就这样,又没区别对待。”
“区别对待说点儿上了,你告诉我怎么才叫没区别,记烟雀分分钟的事儿,记我名记三年呗?”任双招呼大伙评理:“你们平心而论,烟雀和任双哪个好记?”
关曼无奈地解释:“当时老楚情况特殊,自己以前的事都记不起,现在日子过去这么久,记忆力有所恢复很正常。”
任双哼了一声,又嗔道:“我说老楚一句你就这么多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的不是老赵是老楚呢!”
关曼的脸瞬间红了,下意识又看赵柘:“什么跟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任双不依不饶,铆足劲跟关曼计较:“全七系都知道老赵说话虚实难辨,也就你全当真的听!”
赵柘两步走到任双身边,阴叨叨地笑着说:“现在老楚记性好了,你叫任双太没难度了,改成魑魅魍魉之雷霆霹雳汉让老楚重记呗!还有老楚的药向来是六处炼,关曼对老楚是医生对病人的爱护和关心,你眼酸就闹出点病,关曼绝对一视同仁。”
我听到这不禁心悸,忙问赵柘:“何药?”
赵柘叹一口气:“这事儿真得跟你知会一声,老楚有心脏病,记性也不好,时常想不起随身带药。他这心病时不时总犯,所以七系所有柜子里都有几个白色瓷罐,要是他难受让你赶上,立刻喂他吃药,三粒,别多别少。”
我腹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想问许多话,堵到喉咙却吐不出口去,总觉得怎么提问都唐突,最后还是决定抽空去盘问吕牧廉了。
赵柘话赶话给我介绍一圈七系的各位主办,我印象最深便是楚尽在第三处。
我们行走近乎俩时辰,全都是偏僻小道,也少有人烟,路边甚至有许多没碑的荒坟。
天色渐渐晚了,众人披星戴月地继续走,还提醒我一定要记路,最终来到一片辽阔的大草原之上。
此处天地宽广,星斗洋洋洒洒地铺满苍穹,月亮也更逍遥了,草坪上还有不少牛羊,这时已经在棚下歇息了。
它整体地势不平,远方比这边要高许多,还有隆起且延绵不绝的丘陵,遮挡住远处的另一侧,好像在夜幕中怀揣着秘密似的。
众人越过草原往深处走,直到在一座砖砌小房门口站住脚,赵柘才对我说:“到这儿就是到七系了。”
小房的破旧木门半掩着,上面还挂着一盏粗糙的油灯,我透过门缝看到一位老态龙钟的老爷子躺在藤椅上,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赵柘冲他喊道:“老卢,您混个脸熟,这位是新来的五处主办,叫烟雀。”
卢帧吊起眼皮,浑浊的眼球微微转向我,忽然愣神了,接着迅速坐直,站起身又伸长脖子凝目看过来。
“老不修!”赵柘大笑:“还得是美女,别人哪有这面子,您老简直是我标杆!”
关曼拍一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她往下走,又说:“卢帧是九令局元老级人物,在七系严控外人进出,你叫他老卢就好。老赵惯是没正形,因为老卢一般懒得动,见吕局长都不起身,这回看你站起来,倒给他乐坏了。”
关曼或许怕我拘束,说了很多话来安慰我,表示大家都很好相处,慢慢了解就好了。
我发现走过卢帧的小房子,这侧地势便完全隐匿在围绕的丘陵之中,在外部无论从任何方向看,都无法发现此地别有洞天。
这里建筑不多,两座三层圆环木楼列于左右,正前方则是四层方楼。
它们背靠药林,各类珍品草药应有尽有,中间还有一片湖泊。
我从这望过去,水面闪烁着清冷的月光,粼粼波动着,还有荷花擎在薄雾之中,芦苇随风飘荡,朦胧得好像世外桃源。
左侧圆楼灯火通明,无数人僵硬地走动,关曼说这是第七处炼制的人儡,负责整理归类的琐事,而右侧木楼内都是古籍和三界秘录,只有第一处至第七处的主办能够进出。
赵柘加快脚步跟上来,朝前方的方楼喊道:“吕阳!”
楼内顿时有声音回复,紧接着一位白净小伙子匆忙地跑出来。
他笑容明媚,手里拿着锅盖,另一手抓着汤勺,大白牙飞快地闪到我面前:“姐姐,你是新来的吧?”
我跟他说叫烟雀就好,吕阳便再次欢喜地贴过来。
“烟雀姐,你叫我小吕就行!”吕阳睁大眼睛看我,又叽叽喳喳地说:“你穿得好奇怪啊,像古代人,这是袍子吗?烟雀姐,你吃饭了吗,我刚做好饭你有忌口吗?你有忌口也没关系,千万别不好意思,你告诉我我给你重做!今天这汤太好了,我炖了一下午,你要不要香菜?你平常爱吃米还是爱吃面呀,锅里都有!”
我说可矣,吕阳眼睛瞬间瞪得更大,又贴得更紧了:“烟雀姐,你不好意思说话呀?还是被吓到了?我刚来也害怕,还总做噩梦,尤其在半夜看到人儡硬邦邦地走路,简直跟僵尸一样!烟雀姐,你下次别看它们,就目不斜视朝前看!”
我念他好心,便礼貌性地回复几句,终是如愿以偿踏入楚尽生活的地方。
我没见过这般装饰,还有各种新奇玩意儿,只知道很开阔,风格也不死板,反而轻松温馨,甚至有家的味道,点睛之笔则是墙上的水墨画,与书法搭配得尤其雅致。
“你们给饭菜准备好。”赵柘抬手示意我上楼:“我先带烟雀上二楼签合同。”
赵柘把我领入二楼的第一间房,让我随意看看,同时将合同和印泥摆到桌面上。
我没有细看,直接按下指纹,赵柘笑我签得痛快。
“七系路不好找,地图上也搜不到,你这两天甭管用啥方法,出门回得来就行。”赵柘收起其中一份,又把另一份合同和掌心大的卡片递给我:“这是我们的电话号和邮箱,第五处现是楚尽代办,你有事联系他就行,我找时间让他跟你交接。他就是看着像亡命徒,其实不张狂,办事也稳妥,你刚来很多地方须要熟悉,我叫他带带你。”
我点头答应,赵柘突然安静了。
他眼光仔细地注视我,很快又意味不明地笑起来:“饶是我活这么久见过美女无数,看你也忍不住多看几眼。但你美得太让人敬畏了,气场也使人不敢造次,不怕你笑话,你看我一眼我都有跪下磕头的冲动。”
赵柘少说都得有一万个心眼子,他说的话傻子听得开心,奸人听得心累,傻奸之间取中即好。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去,随即表露出真切,和推心置腹的模样:“吕局长点名烟雀进七系,你来也的确省事,云洲人士不用签九令。说到云洲,老楚也是从那过来,你如果愿意可以多和他讲讲云洲见闻,他肯定爱听。”
赵柘看似闲谈,却始终都在观察我的神色。我便以不变应万变,淡然地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