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宗和祥妤来到宝殿正跟我看一对脸,他们端着谨小慎微的模样,瞳孔惴惴颤抖,眼光即刻垂向地面,怯懦地行礼问安后才慢慢走到中央跪下。
两张青白脸孔面对审问无从辩解,待被发落至斩龙台心态刹时坍塌,突然良心发现似的,所有诚心忏悔的掏心窝子话全随着眼泪倾泄出来。
祥妤上次哭成这般,还是为祥妗抱屈求玉帝严惩我的时候,我凝视她一双泪眼只觉得狡黠横流。
“九殿下!”她跪着朝我爬过来,细瘦的手指攥住我衣角,荆棘似的缠上来:“是我,我被猪油蒙心对不住殿下,可是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殿下发发慈悲,饶我一命!”
周围人都在冷漠地注视她,我跟她也早就无话可说了:“本尊蒙冤还受十道极雷,你们上斩龙台就遭一回罪,赚了。”
岂止十道极雷,千万年之中我走过多少坎坷路,受的伤流的血有谁算得清。
我在十二阁睁眼时的无助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我谁也不认识,甚至连自己都忘了,陌生的一切令我惶恐不安。
我在黑暗的房间醒来,又被押送去黑暗的地底,一待就是一千年,徒有一副枷锁陪伴而已。
我身子发痛,哭到没力气流泪便变得愤怒,我疯狂嘶喊,指甲在黄土中抠得渗血,一遍遍地问我是谁?从哪来?为何遭受这些?
我没有吃食,被迫从阴暗的地底提取能量,可浑浊之炁令身体不适,致使翻来覆去地干呕,连吃掉自己的心都有了。
后来我出来了,才意识到地底不是最黑暗的,我几度崩溃,只能通过破坏东西发泄,又不敢让其他人察觉,桌案下面近乎被我用骨笳刮烂了。
世人赞叹云洲是仙境,说实话前几千年我就没看出过美来,伏妖受伤在倾盆大雨中蹒跚,身无分文去市井街道上讨饭,就连失去楚尽我还要斩杀青鸿来换他的消息。
我说我放下了,是我不会再为这些愤恨烦恼了,但是她自己造就的因果,她自然担负。
“九殿下,求你念在往日情谊饶我一回!”祥妤不死心:“我真的知错了!”
“这不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路吗?”我感到莫名其妙:“知错就承担后果啊!”
相比之下祥宗冷静得多,不晓得在另一边跟楚尽谈甚,但起码没有鬼哭狼嚎。
“我早就后悔了!”祥妤痛哭流涕,嗓音沙哑道:“当初听说你们即将成婚是被嫉妒冲昏头脑,我出身不好,没资格嫁给楚尽,再看你轻而易举得到我苦求不来的一切,就糊涂了!我以为没有你和祥妗,楚尽就会娶我,只要他愿意提这门亲事,我就还有机会和希望。”
我茫茫然:“如今你们成婚了吗?”
“没有,所以我后悔。”祥妤惘然地拽着我,好像抓住救命稻草:“我真的后悔了!当年我本来送完骨笳就要去诬陷你,这样便会赶在楚尽去见你之前,但是祥宗匆忙找我说祥妗没有被消化掉,我一下慌了,感觉全天下都在和我作对,然后便在处理殒豚之际撞见你们,在看到你们震惊失望神色的瞬间我突然后悔了,可事情把我逼到那,我没办法......”
“事没成所以你悔,若真如你所愿,日子过的得多快活?”我后退一步甩掉她的手:“别跟我讲情谊,我们之间最没的讲的就是情谊。”
“九殿下......我错了,真心忏悔的......”祥妤柔弱地喊我,真像她初次见我那般样子,但她面相变了,曾经的淳朴之气已经成为她博取同情让旁人放松警惕,甚至不择手段以达到目标的方式,凸显出虚伪狡猾。
“知错就承担后果啊!”我还是那句话:“斩龙台遭一回罪,是你们赚了。”
祥妤浑身凌乱,头发松散地披在背上,仿佛快给她压碎了,她哭得双眼涣散,空洞肿胀之中发出灰烬般的死气。
渐渐地,死灰复燃了,她赭石色的眼球微微斜向身后的殒豚,快速判断距离和位置,接着起身奔向它。
“魔丹!”绛羽陡然一声大叫。
祥妤手拿丹丸塞入殒豚口中,我余光见一道身影闪过,脑子顿时嗡的一下,看他掐诀入殒豚腹中,吓得眼睛也昏了:“楚尽!”
祥宗召剑疾疾而至,毫不迟疑地刺向殒豚腹部。
我根本无法思考,并指隔空打向祥宗,青光钻入他额间,囚取元神霎时投入无间地狱去了,而他的身子霍然爆裂,肉泥骨酱炸了满地。
我清楚下手力道重了,但还是拦得迟,剑已经没入殒豚腹中,即便没有贯穿却足够伤到楚尽。
祥妤眼光又黯淡如死灰一般,不敢去握剑,也不敢再靠近殒豚,她垂首看着迸在衣裙上的肉沫骨浆,缓缓栽倒于血泊之中,自言自语地喃喃:“输了,输了......”
此刻殒豚口中散发出寒冷的银光,凉气倾注在地上,一寸寸铺开,在银光的照映下就像流泻着一地月色。
楚尽出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拿着魔丹,声息已变得薄弱。
我连忙扶住他,从他指缝中看到猩红的血,急得甚都听不见了,也不知自己在说甚,直到绛羽用力按住我,对着我耳朵高声大喊:“无碍,楚尽说他无碍!”
我这才确凿地听见楚尽声音:“扶我出去。”
楚尽行走艰难,好像每一步都踩在冰刃上,也让我实打实觉得该拿兄妹尸骨为他垫脚。
我转头看向祥妤,她悚然一惊,立即慌乱爬开,隐没在昏暗的角落处,用物体的阴影覆盖住自身,还妄图以略高的东西将自己遮蔽起来。
“你可能不知道,你利用凌茜拿魔丹陷害的青龙是我孩子。”我凝视着她,金光璀璨的宝殿寂静极了,直到祥妤发出恐怖又凄厉的尖叫,在灯火摇曳之中诡异回响。
“我就不该认识你!”她撕心裂肺地咆哮。
我想到曾经某一年,在云洲桃花盛开的地方遇到纷飞大雪,轻灵的花瓣伴随飞雪飘落,带着凉爽的清香沁人心脾,我赞叹奇景难得,而祥妤说此兆大不详,因为它们本不该碰到一起,应该施法扭转乾坤使一切恢复正常。
我当时憋着一番话没说出口,今朝不吐不快:“有何该与不该?缘起缘灭而已,既然相遇便是有缘,随它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