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身子不好,爹娘对我更上心,他因此恼恨,爹娘走了他便将我阉了。”竹熙的头愈发低下去,仿佛四周有无数眼睛在注视他,导致他尽力地躲闪一道道目光,声音也愈发弱:“其实他只是想羞辱我,结果我身子没扛住,死了。”
竹熙是阉人,几乎没人知道。
遇到烟雀之前,他身在棺椁逃避现实,躲避使他感到痛苦的一切。
他愤恨,也伤心,同时很纠结,要报复手足兄弟,对竹熙来说是异常艰难的抉择。他在爱恨之中左突右撞,徘徊周旋,好像落入蛛网的虫,一再挣扎。
儿时厌烦的爹娘唠叨,在此成为驱散阴霾的最后一点光亮——血浓于水,我们是最亲的人。
他终于以“长兄如父”说服自己,从仇恨的牢笼中突破出来,但他没想到,怨愤的种子一旦埋下,保不准就有发芽的一天,他遇到了烟雀,无可救药地喜欢她。
他觉得烟雀跟自己是相同世界的人,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得到回应。
竹熙至今还记得,有次他脚崴了,不严重,睡一宿就好,但第二天见到烟雀,她关切地问他脚还疼吗,她有药。
他一瞬间恨不得给自己腿打断,再无所不用其极地以各种手段把她留在身边。
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竹熙越加痛苦,也越加难以自拔。他不敢爱上烟雀,隐忍的折磨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悲哀。他嫉妒楚尽,嫉妒得发疯。
竹熙恨自身不完整,恨把他变成这样的人,这时候,他终于清醒地认知到自己跟兄长再无尽释前嫌的一天。
他渐渐地融入烟雀生活,陪伴在她身旁,也渐渐地腹怀阴谋。但他对兄长的算计没有落到实处,只是构想一下痛快痛快而已,直到楚尽出事,杳无音讯。
竹熙一朝了解情况,意外又窃喜,烟雀身边只有他了。
不止他,十二阁上下皆认为这是竹熙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事实上,他的情绪很复杂。
竹熙得楚尽尊重,承楚尽恩情,对他的感激不假,但侥幸和喜悦也是真,这是一种混杂着罪恶感的满足。
但很快,他由喜悦生出幽怨,又发展成痛恨。他厌恶自身,恨这副残躯。
烟雀被楚尽爱过,竹熙多想去赌一回她是否会退而求其次,奈何身不许,心便不许。往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种子就此破土,拔地参天。
这段血泪交织的日子,足以比肩竹熙被割势之痛。
他苦心经营,一面隐忍,一面布局,将谋划落于实际,最终手足相残。
他事后找到烟雀,对她说:“往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烟雀为楚尽伤怀,在酒窖喝得烂醉如泥,竹熙便抱着她,给她擦眼泪,与她玩笑:“你看,不是只有楚尽的袖子给你擤鼻涕。”
竹熙回忆这段使烟雀难捱时光,反而觉得幸福。他总能找到她,抱到她。她喝多犯糊涂便紧紧地拉着他,哭累了便在他怀中昏睡,遇到寻衅滋事者,他是第一个把她护在身后的人。
他借“故技重施”坦露心声,是他第一次鼓足勇气,也是最后一次。
“我以此手段陷害他,要问后悔否,我也不晓得。倘若重来,我想我还是会这么做,如此说,该是不后悔。”
“我呀,七情上脸,六欲蒸腾,越喜欢你,越恨自己。我从始至终都觉得你不似尘世中人,说不敢痴心妄想,也还是痴心到今时,妄想无数回了。”
“你和楚尽大婚在即,我真心为你们高兴,也只有他娶你能让我甘心。”
......
我合上电脑,同时看见赵柘等人下楼,见到任双,总会想起吕牧廉评价他的话——
任双最好相处,拐弯抹角他不会,别人作死他嫌烦,看见事情不合理,得替弱者去发言,来了脾气天不怕,硬赛铁钢,猛赛猛虎,谁要夸他三声好,又帮人来又帮钱。
他高声讨论烟雀何时回来,似乎是被吕牧廉请走了,关乎近期冀人再次骚动的事。
提起尸尊,任谁都得叹服法力无边。
我儿时总做噩梦,特别邪乎,灵异事件也层出不穷。
我家乡非常小,腿脚好的用三十分钟能从南走到北。我那时候还在上小学,大概八九岁,晚上跟父母去广场玩儿,总能碰见同学,这天遇到两个。
大人们绕广场走圈,锻炼身体,我们仨小的就在广场中央闲扯淡,说着话天便逐渐黑下去,广场上的行人也逐渐少了。
有道是——白天不说人,夜间不说鬼。但小孩哪懂这些,莫名其妙谈起鬼神来了。
我们呈三角状站立,对面二人在我左右前方。她俩一个表示深信鬼神之说,另一个说半信半疑,属我最愣,大叫道:“我不信,才没有呢,谁看见了!”
就这时候,我感到有人戳我右后肩膀,吓得我直打寒噤,忙不迭回头看,发现空无一人,背后不远处就是大马路,整个人顿时麻了。
我一劲儿问她们,看没看见有人碰我,二人直摇头。
我在回家的路上跟我妈讲这件奇怪事,毫无意外地遭到一顿暴打。
当时之所以说我不信,就是因为每次做噩梦害怕,喊妈妈说“有鬼”,都会换来一顿胖揍,再被训斥:“哪有鬼,闭上嘴!”
小时候很无力,梦这东西我也没办法控制。今天梦穿寿衣的骷髅站在棺材里,棺材嵌在我家楼下的树干里。明天梦满脸血的阿飘疯狂地追我,还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
从小到大许多年,各式各样的噩梦和灵异事件组成恐怖合集,内容在此不做赘述。
长大后,我琢磨过味儿来,我妈再怎么打我也不好使了,遂拜访诸多高人,用了许多千奇百怪的法子,花不少钱,都是泛泛功效而已。直到前几年,我又遇仙家打窍,同时间,碰到一位远道而来的中年男子。
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在一间非常小的屋子里盘腿坐着,我推开门,他侧头看过来,面容好像扑入我的眼睛,狠狠定格在我的脑海中,至今没有一点模糊。
当时是即将入冬的十一月份,我在十九号见到他,他告诉我只待三天,后天就离开了。
我们先在一块吃午饭,是他的身边人叫外卖点的饺子,下午才开始为我看事。
他脱下外套,贴身的衣服很单薄,能隐约看到身上的刺青。他先用线缠住我,又念许多我听不懂的话,之后便指出打窍的位置,用一种自制的油给我按,边按边念边吹气。
这些事,我未在书中以外对人讲过。他按完之后,我站起来,感觉全身筋骨跟分离重连似的,先是酸疼,后是舒爽,走出那间小屋时已经是晚上,北风刮得很猛,天气也凉,但是我身子特别暖和,甚至在冒汗。
走之前,他结缘给我一枚吊坠,指甲盖大小。我以绳编的项链穿起来,戴在脖子上,从此再无怪事,也再无噩梦。
我感激涕零,后来才知道吊坠壳子中是尸尊相,这名男子是吕牧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