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州兵多半都是旱鸭子,张恪也不例外,坐船的头几天,把喂都吐干净了。方芸卿不嫌弃腌臜,帮着张恪擦洗收拾,照顾得无微不至,两个人越发的亲密。
大半个月的海船坐下来,张恪消瘦了一大圈,的确像个病秧子,他微微欠着身体,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叶向高越看越气,他真有心一甩袖子不管张恪。堂堂首辅,岂能搀扶这么个小辈!传出去还要不要这张老脸。
转念一想,皇上亲自交办的事情,要是搞砸了,一定会留下狂狷欺君的罪名!更何况给张恪准备了一道“大菜”,还等着让这小子出丑呢!
叶向高忍得肚子疼,把右臂伸出去,意思让张恪搭着上马,他老人家却把头转到了一旁,表明老夫不屑与你为伍!
张恪微微一笑:“有劳元翁了!”
左手搭在叶向高的胳膊上,张恪手指用力,深深陷入了肉里。
叶向高只觉得胳膊上传来一股巨力,膀子都麻了。老头文弱书生,哪里抵得住张恪鹰爪一般的大手。
“啊!”
叶向高闷哼了一声,脸涨得通红。在这么多人面前,身为首辅要是失了仪态,丢人就丢大了,叶向高只能咬牙死撑。
任凭疼得死去活来,他也不敢出声,就在老头子几乎窒息的时候,张恪总算是松了手。
“有劳元翁了,晚生感激不尽!”
“嗯!”
叶向高额头冒汗,咬着后槽牙说道:“张大人,老夫请你入城!”
右臂疼得没法动弹。叶向高只能耷拉着一条膀子,用左手牵着缰绳往城里走。
贺世贤和于伟良等人都是行家,一看就知道张恪暗算了叶向高,老首辅一张苦大仇深的苦瓜脸,大家别提多高兴了。暗暗把大拇指竖的高高的。
让你们泼脏水,也该让你们吃点苦头。
快意恩仇,睚眦必报,这才是武人本色!
人马缓缓进城,两边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很多百姓都还记得去年剿灭白莲教的时候。张恪领着人马凯旋入京。
不到一年时间,再一次领略军威,何等风光过人!老百姓们不由得拍起了巴掌。
“好汉子,有你们就不怕东虏建奴了!”
“对,再也不怕了!”
老百姓们大声吆喝着。以叶向高为首的东林党人气得几乎扑街。
“无知的愚夫蠢妇,等着把张恪的画皮戳穿,看你们还叫不叫好!”
长长的队伍进入了城中,顿时更加热闹起来,沿途全都是彩棚,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摆着供桌,上面有各色吃食,百姓们焚香顶叩。店铺的门口都挂着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得乱响。
更有鼓乐队卖力地吹奏,敲鼓的抡圆了膀子,吹喇叭的鼓起腮帮。声音震天动地,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尽是丢城失地的消息,好不容易来了胜利,老百姓们压抑的情绪都爆发了。尤其是看到高大的条幅上面写着“老酋十子贝勒德格类授首”的字样,更是把气氛推向了高点。
热情的人马把手拍得通红,忘情的劲头让人动容。更有人激动地涕泗横流。
在人群中间,有一伙人非常显眼。他们都穿着圆领大袖的儒衫,有的还穿着道袍——当然不是老道。而是大明的士子。京城还算是保守的,要是到了江南,更有一大帮穿着女装,涂脂抹粉的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不是来卖弄风流的,而是想要一辩真假!
看着张恪的队伍雄赳赳走过来,有人就忍不住赞叹道:“能斩杀老奴十子,果然是威武不凡,堪称大明的干城栋梁!”
“是啊,看来张大人是一片惨败之中,唯一获胜的亮点,真是不容易。日后辽东就该交给名将功臣,不愁老酋不灭!”
有人忍不住哂笑道:“在下记性不错,昨天不还是有人要上万言书,说什么请诛张恪吗!我大明就剩下一个不怕建奴的了,还要杀了,真不知道安什么心!”
这话顿时引爆了在场儒生的矛盾,有些脾气大的直接开口痛骂。
“出的什么馊主意,要真是上书,我们岂不是陷害忠良,成了千古笑柄!”
“没错,谁出的主意,赶快站出来!”
大家伙群情激奋,有人向后面一看,正好发现了黄道周,站在了后面。
“姓黄的,就是你撺掇的!”
有两个苏州的士子冲了过去,揪住黄道周的肩头,气愤地说道:“姓黄的,险些害得我们酿成大错,没有别的,你立刻给张大人写一份道歉信,请求张大人原谅,我们也就不追究了,大家说好不好?”
顿时无数士子齐声答应,“做错了事,就要有担当,不然,哼哼,小心我们的拳头!”
黄道周面对着几百士子鼓噪声讨,竟然丝毫没有畏惧,肩膀一抖,甩开抓着他的手臂。
“哼,就知道人云亦云,你们当张恪真的打赢了吗?”
“怎么没有,不打赢,又岂会有迎接的仪式?你难道说天子也错了?”
黄道周冷笑道:“天子当然没错,可是天子身边尽是奸邪小人,蒙蔽圣听!”
卢象升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夹在人群当中。他和张恪并肩作战过,感受和其他人更不相同。心中热血翻滚,他恨不得能成为张恪帐下的小兵,杀敌报国。
听到黄道周的话,他怒火再也按不住了,大踏步走过了。
“竖子,张大人血战浑河,杀戮建奴无算,岂是小人能诋毁的!”
黄道周丝毫不退让,摇头说道:“你说张恪打赢了,可有证据?”
“证据?德格类的尸体不是证据?马车上那些耳朵不是证据?”
“正是所谓证据暴露了张恪的嘴脸!”黄道周大声吼道:“我没记错大明是以首级论功,就算如此。也有杀良冒功的贪鄙之将,残害百姓。张恪仅仅凭着一堆耳朵就说杀了多少建奴,难道能服众吗?”
几句话出口,在场的士子全被稳住了,的确大家伙都希望大明能赢。可是光凭着耳朵,的确不足为凭!
黄道周看着大家沉默下来,他更加得意地说道:“别人都打败了,战死了,偏偏全身而退的人杀了那么多鞑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亏你们还是读书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清楚。黄某人现在要大哭一场,哭的是那些被割去耳朵的大明子民!”
“不许你诋毁张大人!”
卢象升咬牙切齿,一把揪住了黄道周的衣服,单臂用力,就把他提到了半空中。
“胡说八道的畜生。信不信我摔死你!”
“哼,黄某读书这么多年,别的没有,就是有几根骨头,摔死一个黄道周,也难杜悠悠之口!”
“住手!”
眼看着要出人命,士子们纷纷涌上来,扯住了卢象升。
“别冲动。黄兄说的未必是错的!”
“呸!谁不知道他们东林前面卯足了劲头,攻讦张大人,结果张大人安然回来。还杀了那么多建奴,他们脸上无光,就污蔑朝廷功臣,其心可诛!”
提到了东林两个字,在场的学子可不干了,其中不少人都出身东林。他们纷纷反击。
“给武夫溜须拍马,张恪是阉党。你就是阉党的崽子!”
卢象升哪里是好脾气,听人家一马。忍不住胳膊一甩,千斤巨力,十几个士子被砸到。摔在地上,痛苦哀嚎。
平时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读书人竟然打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热闹。正在大家伙想好好看看的时候,突然路中间又乱了起来。
有五六个百姓冲破了路边的士兵,跑到了中间,正好拦住了张恪的队伍。
“求大老爷给我们伸冤啊,小人冤枉啊!”
一面哭喊着,一面把头上的帽子摘掉,领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这个人竟然没有一只耳朵!
“大人,张恪杀辽东百姓,砍下耳朵,充当建奴的耳朵。我们乡亲都被杀了,求大人做主啊!”
两旁士兵涌上来,用水火棍按住了几个喊冤的家伙,可是他们声音极高,周围的百姓全都听到了。
超级炸弹在人群中炸开,大家看向张恪的目光瞬间都充满了疑惑!难道胜利都是骗局,车上的耳朵都是大明百姓的?
大家心中顿时都升起了被愚弄的愤怒!人群之中,乱成了一团。
“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
听着所有人的鼓噪之声,叶向高嘴角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容!
随即叶向高变得无比愤怒,厉声说道:“无耻刁民,张大人那是朝廷栋梁,屡立战功,岂容你们污蔑!来人,把他们抓起来,还有那些闹事的乱民,谁敢胡说八道,就地正法!”
说话之间,两旁的兵丁就往上冲。
局势骤变,贺世贤等人都措手不及,唯有张恪脑筋转得最快!叶向高的话根本不是帮自己,而是在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
越是粗暴的手段,就越会让百姓坚信张恪杀良冒功,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就算日后张恪怎么解释,也别想洗刷干净。
黄土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眼下的局势就像是一桌麻将,东林要做的就是搅局天王,只要张恪没胡,他们就赢了!
卑鄙,真卑鄙!
除此之外,张恪想不出任何的形容词。
不行,绝对不能让东林党的如意算盘得逞!
“且慢!”张恪一声巨吼,所有人耳朵震得嗡嗡作响,不得有一顿。张恪趁机催马冲出,到了几个告状百姓的近前。
“哈哈哈,张某做事无愧于天,你们想告我,正好首辅还有三法司的大人们都在,就在长安街头,当着天下人的面把话说清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