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甚至都没等多久,这天夜里,警车和送棺材的车一起停在了住院部门口。
曾红被保安抓起来以后情绪太激动昏过去一次,所以现在醒来才轮到被警察包围,她一睁眼,发现自己的病房门口站满了人,都穿着工作服表情严肃,看起来不像是会私底下通融的模样。
另外令她觉得刺眼的,还有一口白色的棺材放在她房间门口。
棺材边上站着一个身材细瘦的女人,眉目如桃李,姿态如弱柳扶风,瞧着就是一副病美人的样子。
能够在生病的时候也那么漂亮的,没多少人,温柔是其中一个。
她靠着棺材,见到曾红醒了,跟着警察一起走进来。
金属镣铐发出声响,在曾红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枷锁已然圈住了她的手腕。
曾红挣动手里的镣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敢的!”
“当事人清醒过来已经指证你杀人未遂,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边上的护士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别以为你有钱有势就可以瞒天过海!”
说完这个,大家纷纷去看站在外面的温柔,只见女人用手指敲了敲她身边的棺材,对曾红说,“曾红阿姨,这是我送你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还是一副随时随地能被风刮跑了似的表情,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曾红觉得不寒而栗!
她……她,胆大包天,竟然送给曾红一口棺材!
所有在场的江家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一股恨意便直接窜到了天灵盖,有人忍不住冲上去,“温柔你什么意思啊!”
“我看你巴不得盼着她死是不是!”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丧尽天良!”
“丧尽天良的不是我,是你。”
温柔听见这些声音,笑眯眯的,走上前看着曾红,“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当初做你的儿媳妇,没能好好尽孝,被你和温心联手赶出家门,是我的不对。曾红,这口棺材,算是我赔不是了。”
棺材来赔不是?!
普天之下!也就她温柔能够说出口这样的话!
曾红差点又要被温柔气昏过去,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被一群警察押上了警车,外面还跟着一群记者助理。
“听说是江家的婆婆。”
“真的假的,那个江少的妈妈?”
“杀人未遂?好恐怖啊,这得多大的仇要杀了别人……”
“温柔!你会天打五雷轰的!”
曾红咬牙切齿地被按入了警车中,她眼眶通红,恨不得现在就跟温柔拼了,“温柔,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尽管来!”
温柔跟着大部队出来,在警车面前站定,一动不动,就好像含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似的,她直勾勾盯着曾红,一字一句,“尽管来审判我好了!我温柔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报应,我什么苦没吃过?在那之前,你先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天打五雷轰?
老天要是有眼,她倒要反问问老天爷,为何这样待她!
怕是苍天也不敢和她对视吧!
《梁山伯与祝英台》里,有过经典的一句话——我从此不敢看观音。温柔那会读来不知所以,如今却是懂了。
咬着牙含着血泪读懂了。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料想观音也未敢直视我。
见温柔有恃无恐,曾红哭喊着,“你敢起诉我!我告诉你,我是江游的妈妈,你要是敢对我下手,你和江游这辈子就完蛋了!”
“我儿子绝对不会放过一个把他母亲送入监狱的贱女人!”
“你那么爱江游都是假的,我看你最爱的是你自己!”
“温柔,江家都是因为你才一塌糊涂,你和江游不可能有结果的!”
温柔早已忘了江游是谁了。
她脑海里的片段太模糊,和江游有关的一切,似乎都被身体主动屏蔽了。
然而在听见曾红那一句,和江游这辈子都要完蛋了的时候,温柔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明明不记得了,却还是会痛。
那么,江游,你对我来说,一定是影响很大的人。
既然如此。
就要把心里的你绞杀个彻底。
留着那些没用的牵扯我的旧情,磕磕绊绊不过是重蹈覆辙!
猛地攥住了手指,温柔没听见身后奔来的江游,而是想也不想地对着曾红说,“谁稀罕跟什么江游有什么以后!他在我这里就是一个陌生人,连朋友都够不着资格,你拿他来刺激我?你也太异想天开了!江游死活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从隔壁赶过来的江游猛地脚步一顿。
温柔的字句清晰地扎入他耳朵里,他想刻意去忽略逃避,却怎么也逃不了。
谁稀罕跟什么江游有什么以后。
脑海里回想起那日深夜里,温柔也曾泪眼朦胧看着他说一句,“倘若我说我爱你呢?”
——谁稀罕跟什么江游有什么以后。
过去和现在拔刀相向,今人与旧情决裂,他们终于走向了再也不能回转的对立两面。
江游觉得在这一秒,他被温柔判了死刑。
而温柔从过往的爱慕里挣扎而出,毫不留恋地丢下了一切。
她周遭尽是冷气,似乎一点感情都没有,女人拍了拍棺材,多看了曾红一眼,“为您量身定做的,收好吧。”
说完这话,温柔转身离开,一扭头,才发现江游站在身后。
他望着自己的眼睛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不能言说的痛苦。
温柔也疼,可是这疼痛并不让她难受。
只让她觉得痛快,觉得酣畅淋漓。
她和江游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碎到边缘凌厉的自己。
温柔一瘸一拐地走了,就如同她破败不堪,在这场战斗里虽然从头到尾都高高仰着脑袋,可是身体早就东一片西一片撑不住了。
江游看着温柔走,没回过神来,自己的母亲就再次被带走,这一次,哪怕昏过去也救不了她了,她坐在警车里,脸上写满了绝望,只有在看见江游的时候,豪门阔太太忽然间拼了命把身子要往外探出去,“儿子,儿子你一定要保护妈妈啊,你一定能把妈妈带出来的对吧?”
江游没说话,感觉耳边嗡嗡作响,一片混乱中,刺耳的警笛声逐渐远去,人群散了,江游站在住院部楼下,孤身一人吹了好久的夜风,也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他想,温柔,真好,我们都破损不堪。
和你斗争久了,我都变得如此脆弱了。
江游的父亲打电话过来,开口就是把江游痛斥了一顿,说他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居然真的让曾红被抓走了。
在这类人眼里,人命关天的大事,也能用钱摆平。
而此时此刻,江游拿着手机说,“可是她差点掐死温柔……”
“所以呢?你知不知道你母亲被抓,代表着江家的脸面上被人狠狠踩了一脚?我不管事情的真相,你最好三天之内把你妈从派出所给我捞出来!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我难不成养废了你吗!”
说完这话,江父挂了电话。
江游沉默,眼神漆黑。
路过温柔的病房,江游推门而入。
先前陪床的人都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温柔一个人,她安静地坐在床上没想到会有人上门,抬头一看,表情微微一怔。
江游关上身后的门,走到了温柔的病床边,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病号服的人对视,江游感觉自己回到了那日的冲天炮火里,也许那个时候,是他唯一的,和温柔贴得最紧的时候。
温柔先开口了,“你也是来劝我私了的吗?”
江游摇头,“并不。”
温柔说,“那就好,不然又要让你滚,同样的话重复太多遍,我很累的。”
那冷漠的态度,让江游误以为她都记起来了。
“你是不是记起来一些什么?”
温柔也摇头,“很模糊,记不清楚。只是我的身体替我记着对你的感受,那些东西近乎刻进我dna里,所以只要一点点,就能把那些感觉都勾起来。”
江游面庞白皙,看着温柔说,“能告诉我是什么感觉吗?”
“仇恨,痛苦,复杂,纠结,一次又一次地被背叛,和徒劳无功的,深爱。”
温柔喃喃着,将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觉得心脏深处又抽搐了一下。
她说,“我好像深深地爱过你,却又深深地痛恨着你。”
江游身子晃了晃,抿唇承认了,“你没说错。”
“我记不起来具体的,只是大脑给我这样一个感觉,所以我接受了。”
温柔坐直了身子,用一种坚强有力的目光看着江游,好像她在同一瞬间死去又活来,“我允许自己丑陋了。允许爱而不得,允许犯贱,允许自卑,允许自我怀疑。”
“我宽恕了我自己当初不懂事的样子,允许自己不完美和不像个圣人,而在我接受自己的这一瞬间,也就绞杀了深深扎根在我心里的你。”
温柔对江游说,“很奇怪,时至今日我依然没记起你,可是我已经不执泥于把你记起了。我只想让那些害过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江游,忘记你,不可惜。”
不可惜。
——“那如果我也害过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