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温柔苍白的脸,伸出手去,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动作,将温柔脸上的眼泪擦掉了。
哑着嗓子,江游从喉咙口挤出两个字,“别哭。”
温柔冷笑一声,狠狠抽开他的手,“虚伪。”
江游站在那里,眸光深沉。
“你现在解释也没有用的。”
温柔甩开江游往前走,她不允许自己输掉,哪怕面对的是江家。
明知自己根本不是江家的对手,却还要咬着牙站在最前面接受一切命运的洪涛。
这是孤勇。
一腔孤勇。
江游好像是来接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的,他还没跟温柔说什么,后面紧跟着走出来的便是江震,人到中年,他说话也不给旁人面子,直截了当对着温柔说,“我妻子最终会无罪释放,温柔,不管下一次开庭是什么样子,她都会被放出来。你,死了这条心。”
温柔猛地咬住牙齿!
“跟我们江家作对。”
江震老练狠毒,知道说什么最能刺激她,“你还是太嫩了点。”
说完这个,江震又阴恻恻地看了江游一眼,“还有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接父亲母亲?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
江游站得笔直没说话,那姿态让江震愤怒,“少tm胳膊肘往外拐,江游,给我记清楚,你还是我江震的儿子!”
江游攥着手指,去看温柔的时候,发现女人眼眶通红,似乎眼泪要落下来,可是她憋着,用所有的理智阻止了自己要流出来的眼泪。
不要在这类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脆弱。
她不允许自己脆弱。
江游一直觉得,温柔身上有着相当矛盾复杂的特性,她好像很脆弱,脆弱到了谁都可以来踩两脚,风一吹就散了——可是同样的,她又充满韧劲,上帝在她伸手加注了太多无法经受的折磨和苦难,可是温柔却一次都没有倒下过。
看着温柔的脸,江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说别的话也都是徒劳。
“我们终究是这辈子都无法和解了。”
温柔站在江游的对面,却觉得两个人相隔天堑。
他的母亲差点杀了她,而却即将被无罪释放。
温柔拿出一切证据,把自己过去的耻辱和伤口统统掏出来给世人看,肝胆呕尽,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笑话。
笑话她过去像个小丑,没人可怜她。
见到温柔如此痛苦,江游却面无表情,好像是,最开始的那些情绪波动已经过了,他已经再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产生什么感觉了。
温柔用力眨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我诅咒你这辈子得不到原谅,无法被人原谅。”
江游站在温柔面前,就这样,顶着一张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接受了温柔的全部诅咒。
听见无法被人原谅的时候,江游的睫毛,都没颤一下。
温柔笑了。
她忘了,他深知如何无情和残忍。
江游,老天给了你强大的身躯,漂亮的皮囊,却又偏偏……给了一颗从不近人情的心脏。
见我痛哭流泪,你定是只觉得聒噪吧。
她的诅咒能伤到他什么?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老天无眼,老天向来是无眼的。
不认识江游的人只知他冷艳漂亮,却不知道剖开他的皮囊,不过是一场天人五衰,被侵蚀得一干二净和死去没区别了。
“也挺好。”
“我们永远,都是宿敌。”
温柔转身离开,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外面段天高正满目心疼地看着她,见她出来,用力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温柔没说话,只觉得天昏地暗。
这样的耻辱如果咽下去了,那就活该被人看不起。
曾红倘若被无罪释放,等于在她的人格和尊严上狠狠踩了一脚!
“回去再想想办法。”
段天高知道温柔忍着什么,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抱起来抱进车里,“天塌了还有我呢,柔柔。”
温柔没说话,只是靠在车椅上闭住眼睛。
眼看着温柔离场了,江游仍然是那副脸色,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崩于前,他收回眼神,将心里那些感觉统统压下去。
边上父亲正使唤着他,“去把你母亲接出来,因为给她搞了个人格分裂的鉴定证书,这几天得把你母亲安置在特殊的精神病院里。”
“嗯。”
江游点点头,没说别的,像个机器人一样麻木。
转身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江游去里面和自己的母亲见面,只见曾红坐在特殊的房间里,看见江游一进来,就哭天抢地,“儿子呀!你怎么才来——妈妈这几天受了好多委屈啊。”
江游只是说,“我来接您去医院,你得去那儿检查一阵子。”
曾红察觉到江游态度冷淡,不过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是冷情的,也没想太多。
女人跟在自己儿子身后颤颤巍巍往外走,这阵子她也确实是瘦了,也吃了不少苦——毕竟过去在圈子里呼风唤雨的贵妇人一朝变作阶下囚,谁能接受得了这样的落差?
曾红把这些账都算在了温柔的头上,恨恨地说,“等我出去了,有她好看的!这个叫温柔的贱女人,把我们家搞成这样,等秋后算账,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游走在前面,脚步一顿。
曾红自己说完不够,还要去问江游,“儿子,你是不是终于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了?”
江游没回答这个,“妈,你累了,一会车上睡一觉吧。”
曾红即将无罪释放,心情雀跃,忽略了江游这些反常的小细节,从后门偷偷溜出,跟在江游身后,被自己家人打掩护就这么上了一辆黑色的面包车。
开车的,只有江游一个人。
男人沉默开车,将曾红送到了精神病院里,毕竟这些戏还是要做足的,利用精神疾病来钻漏洞,总得演到位了才是。
于是曾红被江游领着到了病房口,一路上没有见到其他人,好像整个医院里都只剩了他俩似的。
江游进了房间,将门反锁,而后对曾红说,“这一路上都是我和你单独来的,因为你的证书是我爸托关系找人做的,所以让外人来搭把手,反而会有暴露的风险。他特意屏退了你入院这一路上的所有人,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等结束了,我和爸接你出来。”
“这倒是。”
曾红点点头,大概已经知道结局注定了,温柔怎么可能对抗得了江家?
于是女人颇为解气地说道,“儿子,还是你细心。我现在可是有了免死金牌了,咱们也得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让旁人瞧见或者知道我没病。”
“都是我爸安排的,不算什么,爸爸还是爱您的。”
江游还顺着曾红说了一句,“您被抓的日子里,爸爸一直想办法在把你弄出来。”
曾红原本还因为江寒的事情对江震有怨气,被江游这么一说,她忽然间心里的气也消了。
是啊,毕竟一年夫妻百日恩,就算外面有私生子,她不还是那个牢牢攥着位置的正妻吗?
曾红都不知道自己这些想法有多落后和愚蠢,只是说道,“这倒是,外面的女人再多,私生子再多,我和你才是族谱里那个。”
江游麻木地应着,对曾红说,“妈,您说得没错,你先吃点安神的药,去窗边瞧瞧景色,爸给你选了个好位置。”
妇人接过江游给的药吞服,随后转身走到窗边。
刚想要拉开窗帘仔细看一看景色的时候,忽然间一双手从后面伸了上来。
掐住了,她的脖子。
曾红一惊,要转过身去看清楚的时候,头顶传来江游毫无波澜的声音,“您这段时间累了,我给您按摩一下,别怕。”
别怕。
在说出别怕这两个字的时候,曾红感觉到放在她脖子上的手指倏地收紧!
曾红用力挣扎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所遭受到的一切。
因为缺氧她整个人抽搐着反抗。
可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力量怎么可能抵挡得了一个强壮成年的男性?
曾红的整个世界在此刻彻底崩塌!
她终于明白温柔快要被掐死是什么感觉了,她整个人被江游双手掐着脖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脚尖微微离开地面,没有任何可以支撑依靠的东西。
妇女拼命想要从江游的桎梏里挣脱,得到的只有越来越收紧的手指。
和将她包裹住不能呼吸的杀意。
儿子……儿子……儿子……
曾红说不出话,意识在飞速地离开她的身体。
濒死的恐惧令她瞪大双眼就好像恶鬼。
张着嘴巴吐出舌头,口水都在痛苦地往下淌,完全失去了一个身为贵妇人的尊严和体面。
她哑着嗓子发出微弱的哀嚎。
最后一滴浑浊的眼泪就这么滴在了江游的手背上。
可是江游的手都没有抖一下。
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然后。
江游没说话,松开曾红,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人已经软绵绵了,像没了骨头一样。
他将自己母亲的尸体放在了床上。
放在了床上,随后又将枕头摆在了曾红脑袋边上。
而后男人就这么沉默地坐在病房里,一直到一个小时后,他报警。
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江游站在那里,冷白的脸庞,漆黑的瞳孔,仿佛他才是更像尸体那个,“她吃了安眠药,不知是不是忘记将脸上的枕头拿开,好像把自己闷死了。”
人格分裂,有自杀倾向是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