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仙不语,手掌按在修身炉壁,缓缓抚过,炉身纹路虽显粗糙,但早已被他铭刻,心中百转千回,一言难尽。
马仙洪也算看明白了。“我这修身炉,就是半仙你口中的熔炉?”
李临仙回头,面色平复许多,“没错。”
马仙洪更为困惑,“修身炉是神机百炼中最后提到的一件法器,即便是书中,也只是大略描述了炉子的作用,没有具体的炼制方法,我之所以能炼出雏形,完全是因为有人帮助。”
“半仙连神机百炼都看不了,怎么会说这修身炉是什么熔炉?”马仙洪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激动。
李临仙微微而笑。“在八奇技出现之前,熔炉就已经存在了,即便神机百炼中有记载,两者可有冲突的地方?”
马仙洪心中一惊,急切问道:“听你口气,你难道是第一个练成修身炉的人。”
李临仙道:“熔炉!”
马仙洪登时大惊,李临仙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他也没有否认,岂不是说这修身炉和他有莫大的关联?
而修身炉先于八奇技存在,又和李临仙有联系,这意味着什么?
不谈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单单看表面,八奇技可是六十多年前出现的东西,而如果修身炉更古老,那李临仙?
马仙洪强自冷静。“半仙,高寿?”
李临仙道:“略高。”
“呃…”马仙洪面色复杂,望着又检视修身炉的李临仙,心中竟有一阵惊悚之意。
他不亲口说出来,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马仙洪也无法猜测,只模糊觉得,那是一个他无法相信的事实。
检视一番,李临仙评价道:“太过粗陋了,与稚子捏泥无二,这熔炉远未练成。”
“半仙说得没错,我耗费数年心血,堪堪有一个雏形,而且…”话音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修身炉雏形虽然是他亲手打造,但其中有一些关键,却不是源自于他,而是他一位至亲之人。
李临仙闭目。“它是谁?”
沉默,良久的沉默。
“这熔炉纵然成形,其中一味关键不可或缺,如你所说,能将凡人转异人,那这味关键,绝非你能够触及。”
当年他炼成仙药,那味关键就是他本身,龙剑道三心俱全的半仙。
而现在马仙洪虽不是炼成仙药,但将凡人转化为异人,也算得上是逆改天命,需要的关键,马仙洪尚不够资格。
“半仙,你不必再问了,我无法坦诚相告。”
李临仙回首,见马仙洪一脸坦然,便不再问。
早捕捉到他言语中的隐晦,李临仙之所以没有刨根问底,却有他的考虑,是故人吗?
但以熔炉制成仙药一事,便是四子,也不容许踏入丹房一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熔炉的炼制之法。
如今,却在这一个小村,碰到熔炉雏形,马仙洪背后的人,不知是哪一位?又到底是不是人?
李临仙微微而笑,神秘悠远,他有自己的猜测,准确度不低,但假使他猜测没错,那人不见,无从得见。
蒙蔽天机,对那人来说,不过反掌之力,如今的他,断然找不到踪影,除非,寻回道心!
“我也不逼你,但你可知道,这熔炉,最原本的功用是什么吗?”
马仙洪闻言,松开捏紧的手心,掌中汗水慢慢蒸发,方才短短片刻,他已有翻脸的准备。
然而,对这位如渊海的半仙,他就算身兼法器十数件,也没有半分把握,现在能够缓和下来,最好不过。
此刻再观李临仙,马仙洪心中打鼓,他真的能够感动眼前这不知年纪的老怪,让他认同他的理想吗?
马仙洪平复心绪,正视李临仙,“人亦器,可练之,这修身炉,自是让普通人转化为异人。”
李临仙轻敲修身炉。“熔炉有夺天地造化之功,炼器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功能,最擅长的,还是炼丹。”
马仙洪摇头,他对炼丹一窍不通。“炼丹?听说是古时异人的拿手好戏?但现在,已经没人会炼丹了。”
李临仙凝默片刻,他也曾见过几日人世,当今人世之繁华,远胜秦时百倍,天材地宝想要生长,也没那个条件。
无需马仙洪多言,他当能看到,自秦以后,由于材料稀缺,效力也不比从前,耗心血炼丹,还不如自个修行,没落下去,直至消逝,也在情理之中。
……
金黄的阳光透过玻璃,削去几分亮丽,多了几分柔和,暖黄的光斑,落在那张惨白的脸上。
睫毛颤动,一双明净的绿瞳缓缓睁开,发现坐在床沿的李临仙,眼里出现一丝慌乱。
李临仙含笑注视着,眸光温润如鹿,琉璃过滤的光线,有那么一瞬间,中和了那脸上不健康的白色,让陈朵看起来像个伶俐可爱,在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的邻家小女孩。
药仙教改变了她的人生,驶上了一条无法明辨前路的轨道,可怜吗?也许吧。
没有人会认为她的遭遇不值得同情怜惜,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浮华人世,对你来说,是否无法理解?是否茫然无措?其实简单也是一种快乐。”
懂得越多,想的越多,烦恼越多,寻道者穷极一身,只为寻回婴儿时的感觉,所谓溯本追源,回归于道。
但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离道,其后成长,经历,越发偏离,即便有所觉悟,也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李临仙微声细语,将手伸出。“好好看一看这世间吧,看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回去。”
大手贴着侧脸,传来一阵难言的温暖,陈朵眼里的慌乱消失了,两手想要抓住大手,细细体会这份温暖的含义,却僵在半空中,痉挛抽搐,身子也绷得紧紧的,额间渗出细汗,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李临仙握住两只小手,才发现那抽搐有多么严重,旁人或已失声痛哭,她却仿佛习惯了痛苦,恍若未觉。
屋内寂静无声,慢慢地,陈朵面上的细汗消失了,她习惯了习惯。
贴着脸颊的大手,温暖从未减弱,心灵也像是被抚平,握着小手的大手,如高山般厚重,引导着她放松身体。
奇怪的感觉,在死水般的心湖中飘荡,或许仍未让一潭死水起波,却让她从心底泛出了疑惑,这是到底什么?
盯着那双温润的眼睛,陈朵心里的疑惑,浮现在绿瞳之中。“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