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死的野草,抽出一根嫩芽,一滴水珠,就这么凭空凝结,随着叶片晃动,落入了根部,滋润了小草。
残败的树木,宛如伸懒腰的老人,佝偻枯瘠的树干渐渐挺拔,生机涌动,一蓬蓬树叶恢复了翠绿的色彩。
一具鸟儿的干尸,那早已和眼珠粘合在一起的眼皮轻轻颤动,干瘪的身躯如同吹了气似的趋于饱满,肮脏粘密的羽毛,也褪去了所有的尘土与死气,得阳光照射,放出五颜六色的华彩。
双翅一振,飞上高天。
林中的走兽,同一时间开始复生,但相较于复活,更像是一种苏醒,方才的一切,只是短暂的沉睡,终将醒来。
中央小潭的尸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澈,潭面漂浮的尸体,激起一阵阵透明水波,赫然是一尾尾灵动的鱼儿。
当一切复苏,小潭中清澈的水液翻滚,像是烧开的开水,又像是一股地底的喷泉,翻滚愈烈,一轮光芒忽现。
小潭潭面,一轮朦胧的影子,叫人看不清真切,却放出蒙蒙的宝光,吸引着想要一探究竟的人们。
两人都愣住了,良晌,平地似乎有了一些莫名的变化。
阮丰先是回过神来,迈动脚步,邪力减弱到他能承受的地步,于是来到李临仙的侧面,看到那半仙似乎呆住。
张楚岚也有所动作,凭着金丹硬抗片刻,快速扫了李临仙一眼,他却知道,那不是发呆。
老祖宗看着潭面的朦胧影子,他的眼睛里,有着情绪的起伏,如此的鲜明,张楚岚思考,他好像见过。
是的,确实是见过,在李临仙看着陈朵的时候,他的眼里,才会有这些情绪。
李临仙忽然道:“进去吧。”
张楚岚正要踏足,才发现短短片刻,自己仿佛虚脱,连忙退了回来。
阮丰张张嘴。“可是。”
李临仙淡淡道:“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是解脱还是超脱,由你自己选择。”
阮丰犹豫了,张楚岚听到两人对话,猛然想起什么,手中的红肉不曾丢下。“阮前辈,这块肉。”
阮丰不忍去看。“这是我造的孽。”
张楚岚手掌一颤,勉强握住红肉,指上木质圆环刺目,微声道:“阮前辈,当年你们离开之后,你…”
阮丰长叹一声。“六库仙贼,又名圣人盗,盗取这天地间的生机,所以你看到的我,才会如此的年轻。”
止住张楚岚想要继续询问的话,阮丰继续道:“独自修行十数年后,我有一天,心中浮现一个想法,既然天地间的生机能盗取,为何不能从生灵身上盗取呢?”
张楚岚骇声道:“你就这么干了?”
“哪里,我没有…我确实干了。”阮丰面目微妙,张楚岚说得没错,他虽然经历过煎熬,也和心里的想法做过斗争,但终究是没有忍住这股欲望,在之后的某一天,将之付诸于现实。
阮丰双目亮起。“生灵的生机,好生强盛,一年时间,胜过我十年苦修,于是越发无法自拔,沉溺其中。”
张楚岚咽了口唾沫,忽然丢掉了手中的红肉。“之后呢?”
“这股生机虽然强盛,但也包含了生灵一生的意志,我的心智逐渐被扭曲,若是如此下去,迟早变成一个怪物,直到找到了这里,这一份邪力,不仅能吸走我的生机,也能助我平衡体内的力量,遏制我的欲望。”
张楚岚讷讷难言,阮丰忽然面露恐惧,“但心魔已经根深蒂固,一段时间不去进食,他就会控制我去进行。”
李临仙忽而转首,“仅此而已?”
阮丰面露纠结,挫败的低下头。“还有,我吃不下了,我本以为,凭着这圣人盗,随着不断的盗取,我将成为人间的圣人,却是没想到,万事万物,都有一个界限,无法去逾越。”
李临仙笑道:“肉体凡胎,如何成圣?”
‘肉体凡胎?’阮丰猛然一惊,他虽然吃的够多,但只不过是个臃肿的胖子,本源只是增多,没有实质性改变。
‘肉体凡胎,如何成圣?’张楚岚却是一阵悚然,这八个字,正如肉体凡胎,如何成仙一般。
然而肉体凡胎,才是一切的根本,才是人啊,如果肉体凡胎不能成就超凡,那么,也就只有非人了。
所以,修行的本质,是朝着非人蜕变,也是说的这一点么?但从人彻底转变为非人,又要付出何种代价呢?
阮丰微声道:“半仙,你的意思是?”
李临仙不语,一指平地,在三人交谈间,平地已经变了一番景象。
一切,都像是活过来了,不论是飞鸟鱼兽,亦或是花草树木,都在进行着惨烈的战斗,吃与被吃的战斗。
山顶的动植物,都染上了一层让人心惊胆战的邪气,一株小草,忽然快速生长,叶片变得宽阔,边缘变得锐利。
旁边的小草,却极速萎缩,叶片枯黄,渐渐失去了光泽。
而在两人看不到的土地里……
那株强盛小草的根,不再满足于从大地中汲取养分,缠绕住了旁边的小草根茎,吸尽了小草,方成就本身强盛。
然而胜利,只是片刻之间,一条更强壮,更坚韧的根部缠了过来,强盛的小草也枯萎了,盖因对手,是一颗树。
大树底下,数之不尽的小草,都被吞噬,被吸收,助长树叶繁茂,增长枝干粗壮,加添生机勃勃。
于是,一头食草的走兽,盯上了这颗快速生长的树木,口舌一卷,树叶连同枝干,尽皆吞入肚里。
三两下,便将一棵树吃得干干净净,一小块土地,趋于贫瘠。
走兽正要去寻找新的目标,猎食者看上了肥美的走兽,走兽哀鸣着,血肉却离开了身体,生机也消失殆尽。
可没等这头猎食者喘口气,它很快,又成了更强、更狠的猎食者口中之食。
飞鸟、游鱼、走兽、林木,山顶的所有生灵,都加入了这场吃与被吃的狂欢中,不到最后一刻,没有胜利者。
张楚岚脊背发凉,这无疑,是一片邪地,阮丰也呆住了,现在已经过了一刻钟,却发生如此变故。
原来昨夜种种,只是这场吃的战争中,剩下的残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