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萝顿时甚么都顾不得了,一蹦三窜地转身就跑,杏色的裙摆飘起来,欢实得像只扑蝶的猫儿。
季樱望着她的背影翘了翘嘴唇,便也同阿妙两个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一入了屋,登时就觉得凉快不少。
炎夏里,处处离不得冰,季樱这里因为老太太吩咐了身上有伤不可贪凉,送来的冰就比别处少上一些,饶是如此,却也足够清凉舒爽,季樱进了门便往床上一倒,只觉得这会子,就连手指头动弹一下都嫌多余。
窗前小几上摆了一碟子湃好的杨梅,一颗颗约莫拇指肚大小,艳红中透着一点紫。阿妙去问了院子里洒扫的妇人,方知是季樱她大伯娘季大夫人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家里山上果林子的产出,带回来给老太太和孩子们尝个鲜。
好么,您家又是澡堂又是庄子,自家有一爿山,山上还有果林子……
是我不配了……
季樱瘫在床上瞎琢磨,也不知是不是逛了大半天有些累了,渐渐地便有些犯迷糊。
阿妙自顾自将买回来的东西一一安置妥当,转头就见季樱跟个尸首似的趴那儿一动不带动。她也不说什么,只管去柜里取了干净衣裳,直接便往季樱脑袋边上一搁。
季樱:“……”
好了好了知道姓季的是开澡堂子的了,连催人洗澡也比旁人勤快。
于是唯有又起了身,拖拖拉拉地往沐房去,飞快地将自己拾掇利落了,到底是钻进被子里,帐子一放,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到了傍晚,还是被郑嫂子给叫起来的。
“哎哟,三姑娘怎么这辰光了还在睡,走了困夜里可就麻烦啦!”
那郑嫂子笑嘻嘻地在床头站着,顺手便拿过衣裳替季樱穿,口中道:“可得快些起来,老太太请姑娘去上房用晚饭呢。”
平日因为觉着麻烦,季樱向来不用阿妙替她穿戴衣裳,眼下也只得配合一下,一面伸胳膊,一面就问:“是都去?”
“可不!”
郑嫂子手脚麻利得很,三两下便替她穿戴妥当,弯下腰细心地摆好鞋,立在那里满眼赞叹,赏景儿似的打量她:“您在外两年归来,今儿大夫人和三夫人也回来了,除开常年不在家的二爷三爷,今儿家里人可算是最齐全的,自是要好生亲近亲近。”
说着就忍不住拍掌:“您是没瞧见,二姑娘一早就去了上房,那小脸乐得像朵花儿,粘着三夫人便不撒手,这才离开几天呀,就挂念成这样了,可见这孩子啊,真是多大了都离不得娘!”
忽地反应过来,脸色霍地就变了:“三姑娘,我不是……”
这当口了才想起来,家中这三姑娘和四公子,自小是没了娘的。
季樱自然不会也没必要拿这个来为难她,淡淡笑了一下,拾掇停当了,道一声“走吧”,带上阿妙,随她出了院子。
此时,上房果然一派热闹。
一张大长方桌,大人孩子们都坐一块儿。季老太太坐在上首,晚辈们依着齿序一溜儿往下排,挤挤擦擦地你挨着我,我蹭着你,倒真个显得十分亲近。
两位刚从山上回来的夫人指挥着仆从们上菜。季大夫人圆团脸,细眉细眼瞧着很可亲;季三夫人却生了副极艳丽的相貌,没成想是个爆炭性子,被季萝和她那八岁大的小儿子季成之一边一个地缠着腻着,走道儿都不便当,便扯着大嗓门吼:“起开,别腻腻歪歪的找揍!”
家里人已是来得七七八八,就连季克之今日也比平时回来得早,一眼瞧见季樱进来了,笑呵呵抬手叫她:“妹妹,这里!”
便有两道目光几乎同时看了过来。
季大夫人笑眯眯的,很是和善:“下午便听见老太太说,三丫头长高了,人也稳重了,这会子瞧着,同从前可不是两样了?”
季三夫人却没怎么在意,只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季樱少不得又去同她们见过,向季老太太和长辈们行了礼,跟兄弟姊妹们也一一招呼过,这才在季克之身边落了座。
满屋子人,独独缺了季老爷子。
“你爹呢?”
季老太太垂着眼皮问季渊。
季四爷歪歪斜斜地抱着扇子坐在椅子里,闻言就是一笑:“我叫过了,说是辟谷。”
之前那些个药材矿石被季克之全毁了,东西不易得,一时半会儿的季渊还未能置办周全,敢情儿季老爷子这是玩不了炼丹炉,改闹饿肚子了。
家里人好容易齐全一回,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同吃饭,偏他老先生,连个脸也不露也就算了,竟还玩这出,季老太太脸上就不太好看,口中道:“那便由他去,咱们吃咱们的,都动筷!”另一头,当场就让上菜的丫头,把一大盆红炖肘子放在了最靠在门口的位置。
那满盆浓油赤酱,香味扎实得似是要把人熏醉了,只怕轻易就能飘到旁边的丹药房去。
季樱有点想笑,死死抿了嘴才算忍住,就觉得身旁有人一撞,季萝在她身边坐下了。
兴许是因为亲娘回来了的缘故,此时的季三姑娘,同上午那个真称得上是两样了,通身上下洋溢着趾高气扬。看季樱只肯用眼角,就差把“我娘回来了看你还怎么欺负我”写在脸上,特地使劲挤了两下,嘴上没好气地催:“你坐过去点儿,占那么大位置做什么?我都快坐不下了!”
季樱自是不计较这个,果真把自个儿的椅子挪了挪,离她远了些。
季二姑娘却偏生还想找茬,又拿胳膊肘撞她:“下午咱们在胭脂铺子选的那块胭脂,我回来试了试,抹在脸上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你当时一口咬定说好看,我说你是不是故意整我呢!”
怎么说呢,果然有娘的孩子是块宝哇,胆气儿一下子就壮了。
季樱懒怠搭理她,抬头见季老太太和其他长辈们都动了筷,因刚睡醒,中午又吃得有些多,这会子也没什么胃口,便随手盛了碗汤,舀起来就往口里送。
坐在上首的季老太太许是听见了姐儿俩的话,也不知怎的就起了兴趣,面上带着点笑容问:“二丫头三丫头今日去逛得可还高兴?买了什么?”
几乎是与此同时,对面的季三夫人也开了口,大嗓门里带着点诧异:“樱儿,那是瑶柱节瓜汤!你不是向来不肯吃瑶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