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老爷子用手背擦去了泪水,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大声道,“没错,姐,我们能见面就是好事,你别哭了。早知道你会这么哭,我可就不敢来了。爸妈以前可是说过的,不能欺负你,让你哭……”
说到最后,他想起已经去世多年的父母,想起死的死、离开的离开的家人,想起小时极尽富贵繁华的日子,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这小猴子,说的是什么话……”何奶奶骂完,又哽咽了一会儿,才终于止住了悲伤,挨个给何亭亭和何玄连介绍。
何亭亭和何玄连知道这些是何奶奶的娘家亲戚,便都有礼地上前打招呼。
一通招呼打下来,何亭亭就有些吃不消,她的这些亲戚好的自然好,可是还有几个,那个谄媚劲儿让人太难受了,简直要跌破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其中两个表姐,更加可怕了,一个不住地摸她的裙子,一个不住地摸她脖子上戴的项链,不住地说,“真好看啊,表妹,我们住你们家,能穿你的裙子和戴你的链子吗?”
两人说的话都特意压低了声音,年纪有些大的舅公根本听不到,站得近的以及何家人还有刘君酌则能听到。
当下,一个少妇便红着脸推了推身旁一个农妇模样的人,直使眼色。
那农妇看了过来,当下就笑,“你们两个快给我过来,拉着表妹做什么?你们表妹长得好看,跟仙女似的,心地也好,她身上的漂亮衣服,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好像不给她们漂亮衣服穿就心地不好似的,总结出了这个意思但口头吵架能力极差的何亭亭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挤出僵硬的笑容表示回应。
托这个表嫂的福,舅公终于听到这里的动静了,当下变了脸色,对其中一男子道,“老二,带你媳妇和女儿坐一边去。”明着开口问亲戚要衣服,脸都要丢尽了。
“爸,表弟家里有钱,住大房子,给我们几件衣服怎么了?”那农妇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要不是她丈夫脸色黑沉地瞪她一眼,她还不会停下来。
舅公一脸羞愧地看向何奶奶,“姐,都怪我……”他们家祖上何等的富庶和讲究?如今沦落得和泼皮差不多了,脸使劲地丢,根本拦都拦不住。
“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何奶奶叹口气,握着自己小弟的手,想起离开时仍处于弱冠的弟弟。当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珠似宝啊,可惜如今一脸沧桑,再不见过去的风姿了。
至于老二媳妇,想也知道,是那个时代随便娶的,压根就不讲究什么了。毕竟真讲究起来,是别人挑她的侄子,而不是侄子挑人。想想同村的蓝大器,有能力有手段,可因为成分问题,活生生拖着,只能娶个带孩子的大龄寡妇。
舅公却还是十分羞愧,拉着何奶奶又说了些别的话。
晚上何学和刘从言回来了,少不得又是一番见礼和打招呼,完了这才一起吃饭。
吃完饭,林玲玲和何玄连分别带女客和男客去洗澡和休息,休息的地方是两栋客房。
何亭亭拿出了林玲玲拿回来她还没来得及穿的衣服给合身的表姐和表妹穿,一人一套,共给出了五套——除了下午直摸衣服的两个表姐,其他三人都挺腼腆的,这强烈的对比让何亭亭好感倍增。
洗完澡,那两个表姐闹着要去看何亭亭的房间,何亭亭无奈,只好将三个表姐和两个表妹一起带去了自己的房间。
刘君酌见了,顾不得帮何学招呼客人,连忙跟着何亭亭一起去了何亭亭的小楼。
进了何亭亭的房间,二表姐和四表妹、五表妹还好,看得眼睛发光,但是并不敢上手去摸,只是羞涩而羡慕地看着。大表姐和三表姐简直了,一直“哇哇哇”地叫,并伸手将东西拿下来不住地摸,恨不得直接揣袋子里带走。
当看见一只憨态可掬的玉制小猪时,大表姐双手抱着不肯松开,口中连到,“我喜欢这个,表妹你把这个给我吧,给我吧。”
何亭亭还没开口,刘君酌额头青筋直跳,一拍桌子上前,沉声道,“马上给我放回去!”他跟过来果然没错的,这女的果然不要脸,他家亭亭根本应对不了这些厚脸皮的人。
刘君酌从初三开始,身量猛增,此时已经一米七六了。身上穿的呢,则是从魔都来的时髦货,或者从香江、美国、英国等地来的顶级好货,看着就是翩翩少年郎的英挺模样。
大表姐几个即使不认识牌子,但也都看得出刘君酌身上的绝对是昂贵货,绝对是有钱人家才能穿的。加之她们都处于少女怀|春时期,见了刘君酌,心思便很有些骚|动,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补充了一出又一出的浪漫场景。
现在,被自己思慕着的翩翩美少年,竟然如此的凶神恶煞地对待自己,大表姐的心碎了,愣在了当场反应不过来。
旁边三表姐心里很是痛快,庆幸自己还没有看到特别喜欢的东西并且情不自禁地让何亭亭给自己,当下娇滴滴地控诉,“大姐,那是表妹的东西,你怎么能这样呢?”
何亭亭见她一面说话一面偷眼去瞧刘君酌,心里腾的升起一把火,觉得这个三表姐比大表姐更加可恶,但想到好歹是何奶奶的亲戚,又是第一次上门来的,便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二表姐脸颊有些发烧,为自己有这样的堂姐而觉得丢脸,细声劝大表姐,“大姐,你如果看完了,就放回去吧。”
“嗯,我放……我、我其实只是看看……”大表姐找到了下台阶,忙将那只白玉小猪放了回去,又万般委屈地看向刘君酌。
刘君酌厌恶地移开眼睛,这样惺惺作态的表情,到底要做给谁看啊!
之后的参观,虽然喧哗一阵阵,惊呼一阵阵,但是由于有刘君酌的存在,好歹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当然,何亭亭也并非什么都没有损失,她送出去了两套穿过的裙子,送出了五件并不算贵重但是十分亮闪闪的首饰,还有五件漂亮的头花。
裙子送了大表姐和三表姐,何亭亭也是打算送二表姐和两个表妹的,但是三人都异常坚定地婉拒了,她便只送出了两条。
“已经参观完了,我带你们去休息吧。”何亭亭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颇有些心力憔悴地说道。这些人是何奶奶那边的亲戚,她没好意思太过怠慢,所以只好委屈了自己。
不得不说,这种委屈自己的做法,太让人心里不舒服了!
“好。辛苦表妹了。”二表姐柔声说道。
大表姐和三表姐也都不住地点头,两人得了衣服、首饰及头花,恨不得马上回去换上看效果,因此并不纠|缠。
送完几人回去,何亭亭耷拉着脑袋和刘君酌去客厅。
刘君酌见了何亭亭这副样子,不由得心疼,便道,“你该听我的,让我把她们赶出去。”
“是我奶奶的亲戚,不能赶出去的。”何亭亭回道,心里却盘算好了,再不会带那两个表姐进自己的卧室了。
“我看你舅公也不满意你那两个表姐,你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刘君酌知道何亭亭的意思,便退一步说话。
何亭亭叹口气,没说话。
毕竟是主人,做得太过,就是她待客不周了,何学和何奶奶从小教她,肯定不希望看到她这样的。
两人径直去了客厅,才进客厅就听到何奶奶和何学在书房里低声说话,于是两人又轻手轻脚地靠近。
刘君酌是外人,知道自己是不好进去的,犹豫了片刻,伸手拉住何亭亭,压低声音,“我在外面守着,你进去吧。”
“好。”何亭亭也想起如果讨论的是私密事,刘君酌不适合去听,便一口答应下来,说完了怕刘君酌无聊,于是压低声音道,“你要坐着没趣,就回房去,我晚点和三哥去找你。”
“我知道,你进去吧。”刘君酌见少女看向自己的盈盈眼波里带着关切,心中一动,恨不能伸手摸摸她的脸蛋,或者抱抱她。
何亭亭点点头,冲刘君酌挥挥手,便敲门进了书房。
书房里,何奶奶和何学正讨论着让舅公一家住哪里,且此时已经初步达成共识,将人安排到何家原先的旧房子里去。
何亭亭听到这安排,不由得吃惊,“旧房子并不大,能住得下那么多人吗?”
“再把旁边的农田也给他们一些,让他们盖房子吧。”何学缓声说道。
何亭亭再度吃了一惊,“舅公他们是打算以后都在鹏城生活吗?”
“没错,他们拖家带口前来,话里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少不得只好帮帮忙了。”何奶奶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的弟弟,忍不住抹眼泪,“可怜阿弟他小时锦衣玉食,如今却这么落魄。”
78年之前,她也很落魄,可是那种落魄是留有余地的,和她小弟现在这种真正的落魄完全不一样。她家里留下很多值钱的东西,心中就留有底气,这份底气支撑着她即使过着苦日子,也觉得有盼头。而小弟呢,是完全没有盼头的。
何学见母亲难过了,便轻柔地拍着老太太的肩膀,口中安慰道,“妈,你别想这么多,有我们家在这里,断不会再让舅舅吃苦的。”
何亭亭也连忙坐到何奶奶身边,扑到何奶奶怀里,抱着何奶奶软语安慰,“奶奶啊,亭亭也有钱,亭亭也会照顾舅公的,你别难过嘛。”
“好孩子。”何奶奶回抱住何亭亭,看向何学,
“你舅舅的后代,有些是不争气的,我怕他们在我们这大院里住久了心里有别的想法,你舅舅吃饭前也偷偷跟我这么说过,我想着,尽快让他们搬出去。可是我们旧屋那里,东西都旧了,也有些破了,且窄小,不适合住人,你说该怎么办?”
老太太虽然心疼幼弟,但是也知道不是一家子住到一块,总归矛盾重重,不仅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反而会成仇,所以迫切希望让幼弟一大家子搬出去。
这并不是何奶奶冷血,而是生活到如今这个岁数积累下来的智慧。
同时,这也是二奶奶一家并没有常年住在客家围屋的原因。
何学沉吟道,“我们出钱,拆了旧屋,盖一栋四层的楼房吧。那样几个表哥表弟一家住一层,一楼就让舅舅自己住。”
何学看自己的舅舅是挺有好感的,因为他的相貌和舅舅有几分相似,此外就是,新认回来的这个舅舅,虽然落魄了,但是通过短暂的交谈可以知道,其为人端方,是个君子。
何亭亭在旁听着,挑了挑眉,却并不说话。在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她算是小孩子,是不方便随便插话发表意见的。
何奶奶却犹豫了,“盖四层的楼房可不便宜呢,我们还是再商量商量吧。最起码,得玲玲也在场。”
她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低头看向何亭亭,“亭亭啊,你没有姑姑,之前奶奶是打算把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都给了你,可是奶奶这回得食言啦。”
何亭亭闻弦歌知雅意,忙道,“奶奶,你是要给舅公一家吗?那你拿吧,我不心疼。舅公是奶奶的弟弟,亭亭也会孝顺他的。”
那批嫁妆太多了,她除了要那些家具,别的都是打算和三个哥哥平分的,从来没有打算自己全拿了。
“好孩子,是奶奶对不住你。”何奶奶看到孙女儿如此懂事,忙使力抱了抱,满脸的疼爱。
何学听到这里,沉吟着,心里也有了主意。
没过多久,林玲玲也进来了,何学便将刚才和何奶奶商量过的话跟林玲玲说了。
林玲玲一听,要负责帮舅舅一家盖四层的大房子,马上心疼得要命,可是想到去年家里半借半送了她娘家差不多十万,这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她补贴娘家,老太太从来不说话,现在老太太也有娘家了,要点补贴,她能拒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