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送走了小吏,没有立即沐浴,而是前往地牢。
袁绍明天坚持出兵,他想问问田丰如何看待。
赶到地牢,沮授将袁绍准备明日出征,并且袁绍任命他代替田丰的事情说了一遍。
田丰听完,长长叹息了口气。
沮授问道:“元皓,我们该怎么办?”
田丰看向沮授,落下泪来道:“还能如何?”
“主公不采纳我建议,非得在此时南下征战曹操,必败!”
“如今我河北更强,曹操和江东更弱。”
“但是,曹操和江东却又不会弱我们太多。”
“这是最危险局面。”
“如果我们松,不进攻,采取‘高筑墙,广积粮’之法,曹操和江东之间必定会起争执。”
“如果我们紧,强进攻,曹操和江东必定为了寻求自保而紧密合作。”
“唇亡齿寒的道理,谁又不懂?”
“我们以并不是强太多的实力,进攻两个相对较弱却又并不弱太多的敌人。”
“这是取死之道。”
“昔年秦灭六国,秦如此强大,尚且知道连横。”
“没有想到,数百年过去了,我们的主公反而连前人都不如。”
“我们这些年辛苦才打造的优势局面,就要败光了。”
沮授双拳紧握,沉着脸道:“我待会冒死进谏。”
田丰怒极反笑道:“之前,你已经因为谏言一次而被捕入狱,你以为,他会听你第二次?”
“伱以后语气稍微柔一些,劝他步步为营,循序渐进,不要冒进贪功,或者,我们会败得更慢一些。”
“还有,谨防江东援军。”
“因为我们有骑兵优势,每前进五里之地,便安营扎寨,然后派骑兵绕道骚扰曹军左右两侧,逼他们步步后撤,不断蚕食他们的领地和百姓,让他们本来就不宽裕的后勤面临更大危机即可。”
“江东或许会援助粮草,助曹操对抗我们。”
“然而,我们都在战争,江东潜心发展。”
“等我们拿下曹操,也是江东灭我们之时。”
“都是为他人做嫁妆。”
深呼吸了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田丰道:“切记,不要冒进贪功,否则会败得更快。不,或者我们连曹操都击败不了,反而被曹操击败。”
“我们河北将士,只有骑兵比曹操和江东都强,要充分利用骑兵优势,不断骚扰即可。”
“我们弓步兵,弱于曹操的河南兵。”
“一旦主公开战,曹操必定急切寻找对抗,利用优势弓步兵击败我们。”
“为何?”
“因为曹操和江东一样,这些年也连年作战,民心不附。而且,他们还没有江东那般广袤的耕地,没有那么多人口。”
“他们的粮草供应,支持不了他们持久下去。”
“因此,曹操必定会寻求急胜之法。”
“我们制敌于弱,或者才能熬死曹操。”
沮授幽幽叹息了口气道:“遥想当年主公刚刚得冀州,那求贤若渴的场景,谁能想到,如今他会变成这样。”
“就这样拱手将江山让给江东,我不甘心。”
顿了顿,沮授突然道:“要不,我去找荀谌?虽然我们两派以前常常互斗,但是,此乃生死存亡之秋,我相信荀谌他们也能放下争端,一起阻止主公南下的。”
田丰笑着摇了摇头道:“荀谌的确聪明,也是豫州派那些人的领袖,但是,他手底下势利小人太多,郭援、逢纪之徒,更是谄媚之辈,不会帮的。”
“至于许攸,他能起到些作用,毕竟,他从主公一无所有之时便开始追随。”
“然,此人高傲自大,不屑和我们为伍。”
“而且,他心胸也狭隘,睚眦必报,你要让主公注意提防,不可让许攸接触过多作战部署,最好让他呆在邺城即可。”
“否则,他日,一旦主公不听他建议,甚至像对我们一般对他,他必定会反目成仇,甚至投奔曹操。”
“曹操,可也是他儿时玩伴。”
沮授怀疑道:“不大可能吧?许攸家眷都在邺城。”
田丰嗤笑道:“于许攸这种小人,家眷算什么?投奔其他人,获得高官厚禄,可以再娶女人,再生子嗣。”
沮授听田丰这么说,叹息道:“看似大好局面,却危险重重。”
顿了顿,沮授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交代我?”
田丰摇了摇头。
沮授拍了拍田丰的肩膀,伤感道:“之前我入狱,你看望我。如今,你入狱,我却没有时间来看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等我们南征回来,我再和你细说。”
“那时候,主公气应该也消了,就像这次我一样。”
“到时候,我一定劝他将你放出来。”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却被田丰突然一把拉住衣摆。
沮授疑惑道:“怎么了,元皓?”
田丰眼睛里再次泛着泪光道:“之前你被捕入狱,我给你我都占了一卦。”
沮授转过身,问道:“卦象怎么说?”
田丰强笑道:“你我皆是死局。”
“我死在狱中。”
“你死在军中。”
沮授:“.”
沉默了片刻,沮授沉声道:“你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会拖着一口气,回来看你。而且,我们未必会败。或者,主公中途想通了,就不再进攻了,听我们的,选择和曹操、江东结盟。”
田丰强笑道:“那我更必须死。”
“我若不死,岂不是证实了主公吃回头草,他之前错了,我们才是对的?”
“主公越发自大起来,他是接受不了这种事情的。”
沮授再次叹息。
他感觉无解。
田丰冲沮授笑了下道:“行了,我就是想最后看你一眼。对了——”
田丰指着沮授腰间的佩剑道:“你这佩剑,还是当年我送你的,很久没有看了,给我再看一眼。”
沮授嗯了一声,摘下佩剑,递给田丰道:“等你出狱,我也送你一把佩剑。”
田丰拔出佩剑,喃喃道:“这把佩剑,你可知,其实是主公当初送给我的。”
沮授诧异道:“这个,我倒是真不知。主公给你的佩剑,你为何要送我?庆幸主公一直没有生气。”
田丰这才看向沮授,笑道:“当初主公初得冀州,听说你劝解韩馥,让韩馥不要将冀州交给他,还说他虽是四世三公之后,却也是狼子野心。”
沮授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主公的确也是这么做的。”
田丰道:“对,所以主公要杀你,说你坏他好事。”
“我当时听说后,就觉得你是王佐之才,眼光异于常人,所以将他送我的佩剑送给你,让你带着。”
“当时的主公,何等的礼贤下士,何等的聪明?”
“他看到了我的佩剑,就知道,你是可以媲美我的大才,所以,亲自去找你,并且让你做了第二个别驾。”
沮授哑然失笑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当时,我都以为要死了,却没有想到,主公突然找到我,十分真诚地讨教称霸天下之法,我看他如此真诚,如此不耻下问,就说了。”
沮授郑重地朝着田丰拜了拜道:“原来,这都是托了元皓你的举荐。”
田丰看了一眼沮授,沙哑着声音道:“希望,来生,我们若是再相见,还能像现在这样。届时,我若不得志,你一定要帮我。”
沮授脱口而出道:“人哪有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寒芒闪过,田丰脖子处,鲜血彪射而出。
沮授眸子微微缩着,嘴巴微微哆嗦着,颤声道:“元皓——”
田丰瞪大着眼睛,眼泪滚落下来,缓缓倒了下去。
沮授压抑着哭声,不断用脑袋撞着牢房大门。
狱卒听到动静,忙跑进来。
看着田丰的尸体,狱卒吓了一大跳,忙飞奔出去,直奔大将军府邸。
田丰毕竟是别驾,他死了,可是大事。
袁绍正在大将军府邸陪着刘氏赏花。
下人飞奔进来道:“主公,地牢出事了!”
袁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田丰又在搞什么?别管他!一天到晚就囔囔,越来越放肆,真以为没了他,我袁绍什么都不是!”
下人却没有走。
刘氏娇喝道:“听不懂?”
下人低下头道:“别驾,自刎了。”
袁绍:“.”
刘氏也愣住了。
不过,她很快又回过神来道:“该死!”
袁绍道:“他临终前说了什么?”
下人道:“不知。据狱卒说,当时沮别驾在,他不敢靠近!”
犹豫了下,下人道:“主公,我去找沮别驾来——”
袁绍摆了摆手,仰起头,长长叹道:“罢了,想来也没有什么好话,我懒得听。”
“怎么说,也是我冀州别驾,公卿大夫。”
“去找尚儿,让尚儿出面,护送他尸体回田家,再安抚下吧!”
“至于我,就不去了。”
下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刘氏安慰道:“夫君,田丰这种犟种,早死更好,省得让夫君你不开心。”
袁绍骤然回头,厉声道:“闭嘴!”
刘氏这才闭嘴,一脸委屈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袁绍没有理会她,径直离开,一边走,一边道:“通知下去,出征时间推到年后!再招来陈琳,告诉他,我有事找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