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镇做题家,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和远超同龄人的努力,来到大城市站稳脚跟,本以为能衣锦还乡,结果却被当韭菜一样割得干干净净…
这差不多便是珀特尔的经历,只不过他是从夜盛都的下层来到中层,甚至还没探到与“外界大城市”对标的上层街区,就已经被打回原形。
当初王辉在目睹那个老乘客被挡在中层的门槛外时,猜测其儿子要么是想跟下层亲眷撇清关系,要么就是已经身亡在中层某处。
可现实比王辉想的还焯蛋!
供职于八道堂的珀特尔,算是拥有着一份夜盛都八成以上城民都羡慕的好工作,待遇优渥。
他还是从下层一路拼命奋斗上来的,更显得这份成绩难能可贵。
作为义体研发技术人员的珀特尔,半年多近乎不眠不休地疯狂加班,让八道堂多项新义体项目顺利在预期时间内完成,并取得了相当不错的市场反响!
然而,当他准备拿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购置一套炙手街房产,计划着把老父亲接到中层来享福的时候,本该迎来升职加薪的他,等到的是一纸“毕业书”…
因年纪过了三十五岁,珀特尔的工作效率逐渐下滑,仅靠满腔热情很难再跟年轻的技术人员竞争。
所以八道堂义体研发部门决定,将这一批到岁数的技术人员“向社会输送出来”!
夜盛都最不缺的资源就是人,一茬老韭菜割掉,很快便会有新的一茬嫩韭菜长出。
每年都会有大量“下层做题家”,争先恐后地往中层爬,不用担心缺了谁就导致项目停转。
珀特尔便是这么一个被割…被优化掉的下层做题家。
他入职前不是没听过前辈们同样的遭遇,但人人都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就会成为特殊的那个。
事实证明,大多数这么想的人都不特殊。
中年失业,珀特尔的人生规划被彻底打乱,更重要的是他衣锦还乡、给老父亲长脸的梦想破灭了!
仿佛铆足了劲儿挥拳,最后却打在棉花上,还把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狼狈、愤怒、不甘、颓丧…
越说自己的经历,珀特尔就越抑制不住情绪,此刻已是涕泪横流。
旁边的王辉沉默听着,一直没有插话。
他在得到微型世界前,同样就是个社畜罢了,论奋进程度还比不上珀特尔。
倘若是王辉面临这样的状况,会表现得更坚强一点儿么?
他给不出肯定的答案,所以也没说什么便宜话来安慰珀特尔。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珀特尔遭遇这么大的打击,却还忍着没报复八道堂,没去崩溃地闹事,甚至摔倒了还要首先担心有没有妨碍到旁人…
最大的反抗,仅仅是和同行的乘客哭诉一番。
王辉越听就觉得心口越发堵。
以赛博集团为首的夜盛都,天天都在想着法儿地宣传,鼓励人们要努力拼搏、奋斗不止。
但拼搏奋斗到最后,有几个人能得到善待?
三十五岁被迫“毕业”,就因为他们是出身下层、可替代性太高么?
想想也对,夜盛都这种城市结构,越往上的街区空间就越小,哪能容得了那么多下层人挤上去?
把其中最有活力和能力的年轻人压榨完价值,再丢回去,转眼又会有新的优秀年轻人前赴后继地抢着来被压榨,如此往复…
经年累月,上层、中层的组织势力越来越强,技术壁垒越来越厚,人口稠密的下层反而越来越没竞争力,最大的作用仅是充当一座人力矿山。
永不见天日!
“呼…”
珀特尔呼了口气,擦掉泪水道歉:“对不起,我失态了,让您听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啰嗦…”
见状,王辉微微摇头,内心则在叹息。
短暂的情绪宣泄后,珀特尔又恢复了那种局促紧绷的样子。
下层出身,似乎连崩溃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否则会显得不体面、引人嫌恶。
珀特尔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冲动地用全部积蓄在炙手街购买昂贵房产之前,就被八道堂给辞退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后半生已不会再有别的波澜。
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回家向父亲磕头认错。
用积蓄买个相对不那么破旧的房子,找个普通些的工作,结婚生子、给父亲养老送终…
珀特尔打定主意,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像他这么傻拼搏,待在下层挺好的,没必要累死累活地往中上层挣扎。
就像老父亲曾劝他时说的一样…
孩子大概是不会听的吧?正如珀特尔做出的选择。
他正暗暗自嘲,想象着未来那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忽然听到旁边的王辉开口了:“你有想过反抗么?”
“…什么?”
珀特尔一时有点没听清,看见王辉抬手指了指上方,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轻轨列车此刻已驶入下层区域,其所指的自然便是反抗中、上层街区了。
珀特尔倒没想得那么深,推了推沾着泪水的圆框眼镜,那是他亲手制作的第一件设备,很有纪念意义。
“您说笑了,我这种人,拿什么反抗八道堂?”
“不止是八道堂。”
王辉悠然补充:“还有赛博集团等等组织,去反抗、去颠覆现有的夜盛都体系,让你这样下层出身的人,不必再受那么毫无底线的压迫。”
他说的语气很轻松,就像在讲一件平平无奇的家常事。
珀特尔脸色微变,一边示意王辉噤声,一边紧张地环顾四周。
可他很快发现,附近的乘客都表情如常,要么低头刷资讯器,要么跟身边的同伴闲聊说笑,仿佛压根没听见他们这边在交谈什么。
“这…”
珀特尔面露愕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哭诉那么久,按理说也该引起旁人侧目了才对。
现在看来,他们仿佛是身处在另一个空间,做什么都不会被近在咫尺的其余乘客察觉!
珀特尔震惊地望向王辉,忐忑问道:“我…是不是牵扯进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