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皇宫朱雀门换防。
灯会早就散去,行人渐渐稀少,同奚玉岚会和后,几人再次确定了一番路线和接应对策,接着分头行动。越家暗卫和奚玉岚全部埋伏在宫墙之外的约定地点,奚玉棠和越清风则趁换防之前,按照奚玉岚标出的地图找到巡逻死角,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地朝内廷勤政殿摸去。
勤政殿是皇帝办公大殿,今日初一,延平帝宿于皇后寝宫,勤政殿内空无一人。
皇宫内卫众多,奚玉棠和越清风一路有惊无险,用时极短,来到勤政殿上方时,换防还未结束。
朔月之夜,星光暗淡。他们运气极好,天公开眼,竟在此时起了风。两人安静地趴在宫殿房顶上,冷风将宫灯吹得剧烈摇曳,烛火明明灭灭,暗影之下,竟无一人发现房顶出现了两个不速之客。
皇宫内院的水极深,奚越二人不欲挑战司氏底蕴,谨慎之至,此时此刻,不仅不敢耳语,甚至连传音入密都舍弃不用,只能靠手势来确定下一步计划。
他们在等。
等一个机会。
风渐大,换防进入尾声,越清风无声地打了个手势,奚玉棠点点头,在宫灯即将熄灭的最弱时刻,两人同时骤然出手,一个将瓦片打穿一指小孔,另一个则飞身而下,倒挂房檐阴影之中,动作之快,甚至没能引起风的流动。
留在房顶的越清风飞快地透过房顶小孔扫视了一遍殿内,确定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后,翻身而下,同时抬手轻轻一挥,一颗小石子悄然出手。
——啪地一声轻响,从远处角落处传来。
“什么人?”侍卫们飞奔而出。
奚玉棠看准机会,两根银针脱手而出,悄无声息地地穿透甲胄缝隙,成功扎在了守在殿门口的两个卫兵脖颈之中。
银针定穴,沈家绝技,感谢沈小美。
下一秒,狂风忽然呼啸,两道人影贴着墙壁缩地成寸地绕过被定身的内卫来到门口,眨眼间同时推门入内。若是有人盯着门一直看,也不过只能瞧见眼前一闪,这两人甚至没有给人留下看清门开的机会。
不一会,内卫们没有发现异常,只好各自归位,将那一声轻响归于了风吹动小石子撞上墙壁的声音。
而摸进了勤政殿的两人,已经开始翻找起了他们的目标,一人在左,一人往右,速度极快。
殿内光线极暗,黑暗之中,奚玉棠和越清风尽管夜视极好,没有光源的情况下也只能看个大概。两人迅速将整个勤政殿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太初心经下部,只好开始新一轮的探查。
一连三遍,不放过各个角落,朝中机密看了一大堆,暗格也找到了三处,却依然没有太初心经的踪影。奚玉棠与越清风会合后,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答案,不禁隐隐有些失望。
“不在这里。”她无声地动着嘴型,“撤?”
越清风摇头,“最后一遍。”
奚玉棠点点头,刚要回头重新翻查,却忽然被身边人勾住了手。诧异地回头,越清风一言不发地指了指书架,示意她跟自己走。
两人来到书架前,越清风抬手轻轻取下一卷放在最上面的卷轴,无声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已经泛黄的画。画上是一名身着妃色长裙的女子,未出阁的装扮,眉眼细致,身段窈窕,笑颜如花地站在梅树之下,周围白雪皑皑,天地间一片素白。她半侧着身子,遥遥回头望来,倾城倾国,恍然如真。
这绝不是出自宫廷画师之手的肖像画,而更像是谁的用心之作。
奚玉棠在看到画的第一眼,整个人便微微一怔,只因画上这个女子,和司离长得太像了,几乎一个模子刻印出来一般!
她的司离,小小年纪便极为俊俏,如若真和她猜测的一般,画中女子和司离有着极为密切的血缘联系的话,可想而知,当司离长大后,会有一张多么令人惊艳的脸。
她呆呆地看着画,不敢置信延平帝的勤政殿里居然会有这样一张美人图,深想一下,简直细思恐极!
突然,门口传来些许声响,越清风瞬间将画收起放好,对奚玉棠使了个眼色,两人如何来便如何走,临走时,奚玉棠随手取下了守卫后颈的两根银针,而后借着呼啸的狂风,瞬间消失了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急速远离着勤政殿,好一会才在御花园的某一处停了下来。
“怎么办?我们似乎要无功而返了。”奚玉棠轻声开口。
越清风曾言,是司氏之人拿走了太初心法,并最后落在了延平帝手里。既然如此,顺着符合逻辑的思维往下想,勤政殿是最应该放置心法的地方。因为这里大部分时间只有皇帝一人居住,若论整个皇宫里哪处最为安全,必然是勤政殿。
可没想到,勤政殿里居然没有。
越清风沉默不语,良久才抬眸看向眼前人,“你知那画中人是谁么?”
奚玉棠怔了怔,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知道?”
“嗯……”越清风眸中神色复杂难解,踌躇了一下才道,“那是已死的前皇后,九年前因犯错被打入冷宫,我未生病之前,宫宴上曾见过她。据说……前皇后是因谋杀太子才获罪的。”
九年前……谋杀太子……
司离他被捡回雪山到现在,整整九年……
奚玉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越清风看懂了她眼底的震惊,轻轻摇头阻止她将猜测说出口。
听话地咽下到嘴边的话,奚玉棠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然道,“所以你觉得……我们该走一趟冷宫?”
对面人颔首。
默默压下心底的震惊,奚玉棠长呼一口气,“走吧。”
偌大的皇宫里,冷宫好几处,其他均修缮完好,唯独一座宫殿年久失修,杂草横生,所有人轻易不得靠近,就连门也被锁链紧缚,是整个皇宫的禁地之一。
他们几乎同时选定了这座寝殿,二话不说循着脑内地图一路寻了过去。
到达冷宫后,搜寻工作再次展开。这一次,没有了被人发现的后顾之忧,两人翻得极为彻底,恨不得挖地三尺。
终于,在院内一株孤零零的梅花树下,奚玉棠翻出了一个密封极好的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龙纹玉佩,一束红线饶匝长发,一个雕纹玉镯,以及一方刺绣锦帕。
面对这几样东西,奚玉棠面不改色地当着越清风的面,将那一方锦帕拿起来看了看,而后若无其事地收进了怀里,接着又拿走了玉镯,最后将剩下的东西重新埋了起来,盖上旧土,抹去痕迹。
做完一切,她抬头对上身边人,“多谢。”
越清风摇头,没有多问她为何要拿那两样东西,反正从神色看,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已经达到了。
那么也就是说,太初心经就藏在那其中一个里了?
倒是巧妙。
“接下来去找素九。”奚玉棠道。
“嗯。”越清风轻轻一笑,“去上书房和太医院看看。”
……
也许是他们的好运气已经用完,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跑遍了上书房、太医院、太极殿等数个可能会放置素九针决的地方,均空手而归。
奚玉棠脸色不好看,心里也不好受,可身边的越清风却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找到素九针诀,看得她又难受又怒其不争。
“苦着脸干什么?”
御花园假山之后,越清风好笑地捧起了奚玉棠冰凉的脸颊,“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么多年过去,我不一样熬过来了?”
奚玉棠紧紧抿着嘴,不愿接他这话。
轻叹一声,他忽然凑近,轻声开口,“你再这样,我就吻你了。”
“……”
倏然捂嘴后退,直到拉开距离到安全范围,奚小教主怒视眼前人,压低了声音怒道,“你正经点!”
……他很正经好不好。
越清风光风霁月地眨了眨眼。
两人此时已经距离他们的最后一站极近。那里是东宫,是奚玉岚特意标注的卓正阳所在之处。
“分头行动?”奚玉棠看向越清风,“你走一趟五皇子母妃那里,再找找东西,顺便帮我看看小美,我去去就来。”
越清风想都没想地拒绝,“你去皇贵妃那里,我毕竟是男子,不便在后宫走动。”
“……让你去找东西,不是让你去勾搭后宫的女人,有什么不便的?”奚玉棠蹙眉,“快点,我们时间不多。”
越少主不为所动。
低低啧了一声,奚玉棠妥协,“算了,一起吧。”
话音刚落,对面人顿时露出了笑容。
穿过御花园,两人一路来到整个皇宫里除了太极、勤政两殿以外最尊贵的地方。东宫向来是太子居所,然而延平帝自从上一任太子小小年纪便身死后,多年来一直未再立储,既然没有太子,这东宫便也成为了无主之殿。卓正阳藏在这里,倒也胆大,可以说是令人匪夷所思,又巧妙至极。
时间缓缓走过丑时三刻,距离他们俩逛司氏皇宫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
东宫的守卫相对来说要比勤政殿松散得多,毕竟是个无主之殿。从上次的主子离世到现在快十年的时间,东宫仿佛被延平帝刻意遗忘一般。世人多趋炎附势,如今呼声最高的是五皇子司煜,东宫这个另一种层面上的冷宫,除了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这个使命以外,几乎成了个空壳子。
奚越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潜入成功,搜了一遍东宫正殿后一无所得,便继续往里搜寻。没多久,他们在寝宫的一侧墙壁上发现了暗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推开了暗门。
入眼的是一段通向地下的极长阶梯。
越清风从怀里抽出火折子点燃,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阶梯蜿蜒盘旋,长而沉默,黑暗之中,就像一个蛰伏的巨兽身躯,无声地诉说着它的神秘和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霍然开朗,灯火通明,竟是一个地下宫殿一般的存在。越清风熄了火折子,两人看似淡然实则谨慎地往里走,很快便遇到了第一拨守卫。
不想惊动,两人选择了绕道。
同是习武之人,奚玉棠明显发现地宫里的守卫要比上面皇城里的护卫们强得不知一星半点,若说禁军护卫是普通人,那么这些地宫里的守卫则各个身怀武功内力,虽然人数不多,却完全有能力将这里围城铁桶。守卫们身着统一的淡紫色装束,腰间挂着身份玉牌,那玉牌,奚玉棠化成灰都认识。
紫薇楼。
卓正阳的确在这里。
打了个手势,奚玉棠和越清风在下一个岔路口分头行动。
这里的地形复杂多变,迷宫一般,奚玉棠认定了一个方向往前走,一路上有惊无险地避着人,直到快逝去耐心时,终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寝殿前。悄无声息地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气温比外面冷了许多,扑面而来的凉气令她整个人牙齿发颤,衣服遮盖下的皮肤瞬间汗毛竖起。
这个寝殿的古怪,让奚玉棠本能地提高了警惕。她环视一周,发现这里空荡得厉害,但基本的几样家具告诉她,这里是有人居住的。目光定在远处巨大的绣山水屏风上,屏风不高,极宽,将寝殿几乎横切般一分为二,上面的山水景色很陌生,她瞧不出是哪里。
奚玉棠屏气凝神,绕过屏风来到后殿,空气中的冷意更甚,好似掉进了冰窟之中,冻得她呼吸都变得困难,四肢也有些僵硬,只能不停运转内力才能保证行动自如。
她敏锐地发现自己脚下的地板都铺上了冰霜,心中更加讶异,未免留下脚印,只好当了一回梁上君子,倒挂在屋顶,飞檐走壁般迅速向寝殿更深处走去。
随着周围越来越冷,奚玉棠终于见到了导致气温如此下降的罪魁祸首——一个巨大的寒冰玉池!
这个寒冰玉池比越清风的暖玉床大了两到三倍,上面白雾渺渺,逼人的寒气升腾而起,寻常人稍稍靠近半分都能冻伤,饶是奚玉棠内功深厚,也只敢停在就近的地方,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去硬抗那些寒气。
她飞身而下,落在结着薄薄冰层的地面上,踏水无痕的功夫发挥到极致,冰面分毫未裂,脚下生风般瞬间接近寒池。
来到跟前,隐约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发现池里居然有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要怎么形容呢?
或者已经不能用【人】来描述眼前之人,奚玉棠搜肠刮肚,只找出一个词,怪物。
眼前的怪物,四肢萎缩,明明是打坐的姿势,双腿却已溃烂扭曲,一双胳膊也是皮包骨头如骷髅一般,黑白掺杂的发凌乱不堪,好似曾被血浸透,如今已结成了块。他佝偻着后背,那张脸,或许已不能用脸来形容,只能说是一张面皮,上面大片大片烫伤一般的伤痕令五官都变了形,半张脸血肉模糊半耷拉着,另外半张脸扭曲不堪。
奚玉棠仿佛见到了一个正在走向死亡、最终会化成一滩烂肉的人。
她惊呆了。
仿佛察觉到了有人接近,寒池中的怪物突兀地睁开了眼。
那几乎已经黏连的眼皮在掀起的刹那,冲天的杀气排山倒海般轰然爆发,奚玉棠几乎是措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半只掩藏在几缕灰白头发间的眼睛,浑浊的眼珠仿佛被血色蒙盖,令她看不真切,却又从骨子里渗出极度危险之感。
那只眼睛猛然一睁,凌厉至极的杀意和血红的眼白令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了两步!
仿佛约好了一般,两人同时出手,一个站在池外,一个坐卧在寒池之内,就在这空旷的寝宫后殿里,两道雄浑的内力砰然相撞,犹如两对互不相容的气流,骤然接触,便轰隆一声炸裂开来!
无形的内力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波,宛若一道道涟漪,以脚下的寝宫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瞬间便笼罩了大半个地宫!
脚下的碎冰寸寸破裂,奚玉棠连连后退抵挡冲击,终于在退至寝宫门口时,猛地一用力咬破舌尖,激出一口精血,生生将脚下石板踩出一个深坑,成功制止了身体的后退。
“——死!!”
寒池中的怪物发出了一声怒吼,那声音,仿佛是多年不曾开口说过话,已丧失了说话能力之人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呐喊,包含着极为雄浑且暴躁的内力,震得奚玉棠耳膜生疼,整个人气血翻涌,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下一秒,怪物的攻击呼啸而至,没有兵器,只有无形的内力,却仿佛从天而降的牢笼一般迅速笼罩她的全身,丝严合缝,找不出丝毫生路!
拼了!
奚玉棠指尖突然出现数根连着红线的银针,在即将遭遇灭顶危机的瞬间,所有银针齐齐出手,所有力集于一点,携着全身的内力,直指牢笼一处!
只听噗地一声轻响,牢笼宛如被针扎破的气球,倏然破裂一个小洞,须臾间,笃笃笃连环之声响起,奚玉棠握紧手中的红线,猛地一扯,荡秋千一般倏然拔高身体,整个人借力荡出了牢笼!
刚落地,红线便再也支撑不住,寸寸断裂成灰。
像是被巨石碾压过全身,奚玉棠恍惚以为自己遭受了一场凌迟般的剧痛,大脑空白一片,但眨眼间便清醒过来,长剑出鞘,二话不说对准寒池中央一剑破空劈斩而出!
对方再次抬手,举手投足间轻描淡写地接下了攻击,鸡爪般扭曲的手用力一挥,身后墙壁上顿时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
寒池上方的袅袅寒气仿佛被狂风吹散,怪物的容貌落在奚玉棠眼中更为清晰,比之第一眼更加触目惊心,尤其是如今狂怒的状态,那只浑浊的眼睛看过来,好似要将人皮肤都灼得溃烂,杀意如刀,生生割得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
好强。
这个人……不,这个怪物太强了,她完全不是对手!
两人的视线于半空相交,接着,再次同时出手,奚玉棠持剑,对方空手,相隔数尺的距离,就这样动静极大地打了起来。那人对她毫不留手,甚至不奇怪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所以他就把她变成死人!
奚玉棠确信,如果不是他此时因不明原因无法走出寒池,甚至无法移动,只能用一只胳膊,恐怕她现在已经死了!
整个地宫因为两人的战斗而从沉睡之中苏醒,无数脚步声传来,奚玉棠无暇顾及其他,虽知若被包饺子一定会死无全尸,但她全身心都被寒池中的老怪物所纠缠,竟找不到一丝机会脱身,只能眼睁睁等着自己被包围,心中焦急不堪,不知越清风有没有被自己牵连,现在是已经逃出去了还是也被发现了。
对方根本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只用一手便压制自己到现在,她逃不了,打不赢,分.身乏术,只能希望越清风不要管自己,迅速离开此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千万不要也搅和进来!
她成长至今,大大小小生死之斗打过无数次,从没有一次这样力不从心过。
但奚玉棠之所以是奚玉棠,就是因为她生来反骨,悍不惧死,遇强则强,即便今日死在这里,也必然不会让那老怪物好过半分!
找不到逃离的机会,那就拼一场!她心中一横,将生死抛之脑后,借着再次被对方高出她数倍的强悍内力震飞出去的机会,一脚狠狠踏在墙壁上,长剑换至左手,死死咬牙,右手银针天女散花般洒下,手腕上的镯子机关一开,数枚暗器紧随其后,直指寒池中人!
暗器体积小,速度快,眨眼间便来到了老怪物面前,后者抬手一挥,所有暗器瞬间全数飞向天花板。然而还未等他将手臂放下,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电光火石间,奚玉棠一跃而下,长剑携着开山劈石之势呼啸而下!
叮——
仿佛砍中了金属一般,她的剑划破寒气,破开护体罡气,一往无前,狠狠砍在了他手臂上!
“卓——正——阳——!!”
奚玉棠突然开口大喝一声。
老怪物倏然抬眼,周身内力猛地爆发,轰地一下将眼前人狠狠推了出去!
奚玉棠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一下栽进了寒池之中。冰冷刺骨的水瞬间将她包裹,在灭顶的寒气侵入之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老怪物果然是卓正阳!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还有他的内力,为何让她有一丝熟悉感……?
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想法,时间仿佛瞬间拉长,看似缓慢,实则不过眨眼间,只听哗啦一声,奚玉棠从水中钻了出来,寒池水没过腰际,经脉里真气疯狂运转,几乎是在露面的一刹那便提剑又冲了上去!
地宫之人姗姗来迟,两人交手之威将寝宫整个包裹,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除非实力高于奚玉棠,否则进去便是被殃及的池鱼,只有被生生吞噬这一个下场。
于是所有人都堵在门口,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轰隆声,感受着脚下地面的隐隐颤动,恨不得将私闯之人扒皮拆骨。
可没等侍卫们闯进去,身后就起了骚动,回头望去,一声声惨叫接连响起,紧接着,一抹白色的身影进入视线,男子薄剑长衫,面冠如玉,冷若冰川,血珠不断从剑尖滚落,一个个尸体横陈脚下,宛若修罗场。
又一个擅闯者!
守卫们震惊地望着和眼前人。
男子平静开口,“让开。”
“杀了他!”首领大喝。
众人脸色一变,一哄而上。
白衣男子持剑而立,寒眸如刀,抬手间剑光闪过,一蓬蓬鲜血如花绽放于空气之中,一剑一命,砍瓜切菜一般,速度极快,效率极高,不消片刻便倒下了数十尸体。
这一手杀人不眨眼的犀利剑法,瞬间震慑住了所有人。
有人对上了那双寒潭深渊般的眼睛,下意识抖了抖,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莫大的恐惧。
他就这么站在尸堆之中,在他身后,一路上躺着无数尸体,显然,这个人是一路杀过来的。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白衣赛雪,没有沾染一丝尘埃,那些铺了一路的鲜血,竟没有一滴在他身上出现,就连那一把寒光剑上,血珠都像荷叶上的露珠一般,滚之即落,片叶不沾。
明明是个贵公子一般的谪仙人物,此时,却生生令人恍若死神降临。
另一头,奚玉棠确定了老怪物是卓正阳后,浑身戾气剧增,整个人如寒锋出鞘,越打越不要命。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十六年前雪山上漫天遍野的血,看到死在自己面前的唐家小姐姐,看到奚玉岚那备受折磨的六年光景!
她寻了十六载,尝遍苦楚,受尽委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的仇人。
如今她见到了,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安然坐在这里而无动于衷!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理智而镇定地见卓正阳,试探一番便全身而退,可当真正的卓正阳出现在她面前时,当初对奚玉岚保证过的早去早回的话,忽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满心,满眼,骨子里,血液里,灵魂里,都在疯狂叫嚣着一句话——
【杀了他!】
她要报仇!
死,也要拖他一起入黄泉!
“给我——去死!”
她真气几乎要烧断全身经脉,一剑刺出,抽空了全部力气,终于生生刺穿了老怪物的手臂,摧枯拉朽般狠狠将剑尖推进了他身体!
“啊!!!”卓正阳仰天痛呼,半边脸狰狞得仿佛要将眼珠子瞪出框来。他呲目欲裂地盯着奚玉棠,紫筋暴起,随着身体内传来咯吱咯吱骨头摩擦的声音,忽然双臂举过头顶,震耳欲聋地大喝一声!
寒池之水瞬间冲天而起,带起刀山冰海般的巨浪,轰然一下,将奚玉棠连人带剑整个扔了出去!
“奚!之!邈!”卓正阳浑浊不堪的声音震耳欲聋地彻响整个地宫,“又是你们奚家!!”
噗——
奚玉棠撞翻了屏风,又倒飞数尺,终于重重撞在了坚硬的墙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震惊地抬头,目光穿过整个寝宫,落在了寒池之中。
“又是你们!又是你们!!!”寒池之中,老怪物疯了一般轰击着寒池,巨大的威慑力夹杂着百年内功,一下一下如沉钟一般撞在奚玉棠心头,铺天盖地的杀气充斥整个寝宫,连空气都仿佛震动了起来。
“噗!”她又一口血吐了出来,顶着山一般的压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疯子一般的老怪物,千头万绪间,居然嗤笑了一声。
笑声传入卓正阳耳中,他忽然顿了一下。
“卓正阳,你也有今日……”她讥笑出声,声音嘶哑而低沉,“让我猜猜……你也练了太初心法?”
老怪物的内力,尽管远远高出她,却隐隐有着熟悉感,雄浑、躁动、杂乱、平衡——只有修炼了太初心法之人,才能有这样古怪的内力!
她自己是这样,卓正阳当然也是。
“奚家人,都该死!”老怪物仿佛神志不清,只大怒着嘶吼。
奚玉棠咳了一声,随意吐出一口淤血,拄着剑一步一步走向寒池,嘴角极近嘲讽的笑容让她看起来邪气十足,“……奚家人都该死?是,奚家人是都死了,可你也要死了!你这幅模样,离死还有多远?你以为,凭一个小小寒池,就能阻挡你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下场?”
卓正阳大吼一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发出一击。
奚玉棠寒气入体躲闪不及,侧身抬剑,四两拨千斤地将攻击避开,却也被波及到了尾巴,整个人晃了晃。
“是不是觉得经脉烧灼般难忍?是不是仿佛整个人都置身在大火之中?是不是快要被真气烧死了?是不是明明没有被烧伤,全身每一处的皮肤却都在出现烧伤的痕迹?你贪心不足,妄图以太初称霸天下,还妄图得永生……只可惜,你练错了功法!”
她死死盯着眼前人那令人惊惧的扭曲脸,仿佛遇到了一生之中最为愉悦之事,整个人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卓正阳,你活该!”
看到你活死人一般受尽折磨,就不枉我苦难半生!
你以为太初心法是好练的吗?!你以为我奚玉棠,会这么轻易地将这种逆天功法交出去吗?!
你错了!!
你们都猜错了!
全天下,只有我一人知真正的太初心法上半部总纲!真正的总纲!
奚玉棠几乎癫狂般笑着,抬手举剑,再次狠狠冲向了寒池——
她不知老怪物为什么会不停地提到奚家人,也不知奚之邈和奚玉岚曾对他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她只知道,父母的仇,兄长的仇,整个雪山玄天教十六年前被血洗的仇,总有一日要他一点一点还回来!
十年风水轮流转,终于到他卓正阳去死了。
仿佛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危机,老怪物终于停止了发疯,整个人忽然犹如僵尸一般从寒池里站了起来,下一秒,奚玉棠长剑落下,瞬间被他双手合掌夹在了半空!
不进不退,不死不休!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停了下来。
卓正阳怒喝一声,抬起脚,狠狠踹在了奚玉棠身上,后者怒目圆瞪,抬脚与之对抗,仿佛两块钢石相撞,两人的腿上均传来了骨头挤压之声。
可紧接着,卓正阳的经脉忽然噼里啪啦响起,全身气势飙升,恍惚间,奚玉棠仿佛看到了临死前搏命的宋季同那同归于尽的功法,整个人脸色大变,反应极快地弃剑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整个人被一股巨力重重抛了出去。
在铺天盖地的内力压制下,遭受这样一击,她忽然真气不继,无法在半空调整身形,下意识地闭上眼准备承受接下来的撞击,却没想到,落地之时,耳边忽然一阵风过,下一秒,整个落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奚玉棠猛地睁开眼睛,骤然对上眼前越清风那张出尘俊逸的脸,怔愣地忘记了反应。
“走。”越清风轻轻吐出一个字,手上用力揽住她,不等她有所回应,脚尖轻点,携着人飞速退向门口。
门口尸堆如山,冲天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奚玉棠倏地回神。回头望了一眼断壁残垣般的寝宫,耳边还响着老怪物发狂的嘶吼声,顿了顿,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是了,她现在杀不了卓正阳。
哪怕他疯魔了,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越清风带着她快速从地宫撤离,当两人从地面上出来时,凛冽的风令两人同时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闭了闭眼,耳边不断传来风声,感受到四肢传来的因无力和寒冷而不断抽搐的虚脱之痛,奚玉棠悄无声息地抱进了身边人的腰,将头深深埋在了他颈窝。
没多久,温热的液体便浸透了越清风的肩头。
“乖。”越少主抱进了怀里人,微凉的手落在她头上,“别哭。”
奚玉棠沉默不语,只将头埋得更深,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用尽全部的力气压制着那随时都可能破体而出的杀意。
……
——爹,娘,小姐姐,叔叔伯伯们,长老们,棠棠找到仇人了。
你们放心,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会亲手杀了他。
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