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不知越少主可有意娶我徒儿?”
……
一句话出,不仅奚玉棠愣了,越清风也瞬间被震了个魂飞九天。
柳曼云说的是……江千彤?
不是大徒弟陆靖柔,也不是谢家嫡小姐谢婉,而是……江千彤?!
咣当一声——
包厢的房门被拉开,几人同时向外看去,只见林渊和江千彤震惊地站在门口,前者惊诧中带着恍然大悟,后者则眼泪溢满眼眶,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师父。
“千彤?你……”柳曼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我不嫁!”江千彤大声喊道。
莫名其妙被拒绝的越清风:“……”
大步走近包厢,江千彤三两步便来到了自家师父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绝美的脸上梨花带雨,“师父,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真为我着想,还是把我当成利用工具?”
“……放肆!”柳曼云被说中了心事,顿时恼羞成怒,“这就是你跟师父说话的语气?!”
江千彤毕竟在柳曼云身边待了十几年,看出自家师父已动气,心下犹豫,到嘴边的话也变得不够中气十足,“徒,徒儿错了……可是师父,终身大事,您为何不跟我商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是我柳曼云养大,你的亲事自然我说了算!”柳曼云厉声喝道,“给我收起眼泪,乖乖退下!”
江千彤目瞪口呆,双唇颤抖着,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个,清风啊,千彤年纪还小,不懂事……”欧阳玄站出来调节气氛。
“本宫主调.教无方,还请越少主莫见怪。”柳曼云狠狠瞪了自家徒弟一眼,冷着脸开口。
越清风老神在在地看完了戏,见江千彤委屈地不停掉泪,叹了口气道,“多谢二位好意,只是方才江姑娘的话,在下还是听见了的。柳宫主,此事还是作罢……”
“千彤年幼无知,方才不过是气话。”柳曼云冷硬地打断了他。
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越清风动作轻曼地抚了抚衣摆,望向对面人的眼神倏然冷了下来。
包厢内的气氛乍然降到了冰点,柳曼云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太过心急,惹恼了他,顿时忍不住懊恼地蹙眉。一旁欧阳玄责备地扫她一眼,笑道,“清风别见怪,千彤也是太过惊讶,怪我们事先没跟她说清楚。姑娘家嘛,害羞也正常……毕竟千彤曾亲口说过心悦于你,这……老夫的文彦没福气,却还是想着你和千彤能好好的。”
掏心挖肺的诚恳在欧阳玄身上着实不少见,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这幅面孔被迷惑。堂堂武林盟主,号令天下武林之人,能这样处处为你着想,换成谁都挡不住。
可越清风不吃这一套,对此只淡淡笑了笑,却把目光转向了柳曼云,云淡风轻,却不容反驳地开口,“我说,此事作罢,柳宫主觉得呢?”
柳曼云紧了紧手指,迎上他的视线,豁出去般咬牙道,“越少主这是不打算负责了?”
越清风:“……”
“喂,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我家少主都说了此事作罢,不愿给你们和江姑娘难堪,怎的你们还要倒打一耙不成?”秋远实在听不下去,不忿地开口指责,“若不是看在江姑娘和……的份上,容得了你们这般给我家少主泼脏水吗?!”
“秋远!”越清风头也不回地低声呵斥。
秋远气不过地哼了一声,看向江千彤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彼时,江千彤也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心中有苦说不出。她确实是对自家师父提过自己心悦越少主,可那是,那是……现在怎么听着,自己就非嫁不可了?她和越少主也没什么啊!
“师父,彤儿没什么可要越少主负责的啊。”她跪地挪了两步,“师父和盟主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彤儿和越少主……”
“你给我闭嘴!”柳曼云针扎般的目光携着深厚的内力狠狠刺向她。
江千彤猛地一噎,小脸瞬间煞白。
她不过十□□岁的年纪,功夫就算再好也不可能和柳曼云相提并论,对方带着深深内力的威压海啸般压过来时,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气海翻腾不已,双唇刹那间褪了血色,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眼前此人,真的是一手养大她师父么?
为何师父一定要让她嫁给越清风?是因为宋家一事?还是因为要和越家合作,从而对付谁?
那么疼她的师父,如今,要推她出来……联姻?
像是一把重锤忽然狠狠敲在她心上,江千彤失神地望着眼前的柳曼云,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无力地坐倒在了地上。
“我不嫁……”她颤抖着低声呢喃,“我和越少主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并不心悦越少主,越少主也看不上我……师父对不起,我欺骗了您,可您不能这样利用我……我,我今后还怎么做人?”
她声音不高,却瞒不过在场几个内力雄厚之人,听到这番话,柳曼云和欧阳玄的脸色难看无比,一旁的林渊担忧地望着两边人,忍不住道,“师父,既然江姑娘和清风都无意此事,不如……”
“渊儿!”欧阳玄警告地看他一眼,“这里没你的事。”
林渊:“……”
“没他的事,那是不是有本座的事啊——”
慵懒低沉的声音忽然自门口响起,众人抬头,只见奚玉棠懒洋洋地斜靠着门框,银白色的面具后,深潭般漆黑的眸子嘲讽地望着他们,在对上江千彤惊讶的视线时微微顿了顿,继而落在了柳曼云身上。
“本座倒不知,姑姑何时开始卖徒求荣了?”
“奚玉棠!”
“奚教主?!”
“……你怎么来了?”
柳曼云、欧阳玄和林渊同时开口。
越清风抽着嘴角接收了来自心上人恶狠狠责怪的眼神,默默在心里又记了断岳门和离雪宫一笔。
是不是得让他们日子过得别这么清闲了?
“本座怎么不能来?”她直起腰,反手将门一关,漫不经心地扫了几人一眼,朝江千彤走去,“姑姑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徒弟?瞧瞧,这小脸白的,不知的还以为受了不轻的内伤呢。”
说着,忽然一把抓住江千彤的胳膊,猛地把人拽了起来,轻飘飘一指点在她后心穴道上,后者顿时吐出一口血来,脸色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
然而毕竟是受了内伤,加上心神太过动荡,见到奚玉棠时,江千彤不知为何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松了下来,大惊大怒后,整个人提不起一丝力气,被她这么一拉一揽,便瘫软在了她怀里。
奚玉棠心疼得不行,望向柳曼云和欧阳玄的眸子也愈加冷冽,“两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千彤当初,可是跟着我去的江南,怎么就变成越肃……越清风的责任了?”
话音落,对面两人瞬间变了脸色。
“哦对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慢吞吞地补充,“给她出主意让她说心悦越清风的也是我,她为的是摆脱韩文彦那个白痴,我自然乐见其成,姑姑要算账,是不是得冲着本座来?”
“你!”柳曼云倏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晚,刚巧听完欧阳盟主一番话而已。”奚玉棠揽着江千彤神情自若地坐了下来,冲秋远使了个眼色,“秋远,给本座倒杯水来。”
“欸!”秋远兴冲冲地直接把茶壶里的茶水一泼,换了纯白水,给奚玉棠和江千彤一人倒了一杯。
越清风:“……”
能不能先放开江姑娘?啊?看我一眼好吗?
毫不避讳地拉着江千彤的手腕给她递了真气梳理内力,奚玉棠另一手持着茶盏,像是没见到越清风一般,径直看向旁边两人,“欧阳老哥和姑姑怎么这般看着本座?别顾忌我,你们继续,本座也听听,看你们是打算怎么给越少主强按上一门亲。”
说着,将茶盏递给江千彤,“乖,来喝口水,哭这么久不累?”
欧阳玄:“……”
柳曼云:“……”
江千彤双颊飞霞,敛着眸子从奚玉棠怀里抬起头,机械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见她还是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心中的委屈突然就决了堤,剪水秋瞳般的漂亮眸子瞬间被水雾覆盖,哇地一声扑进她怀里哭了出来。
“好好好,别怕,本座在这里。”奚玉棠最怕她的眼泪,一时慌了手脚,“别哭别哭,哎,本座不是来了嘛……”
结果,江千彤反而哭得更厉害。
奚玉棠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任她发泄,刚一抬头,就见满屋子人都在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尤其是林渊,惊讶得嘴巴都快塞下茶杯了,而欧阳玄和柳曼云,则满脸阴云密布,望向她的目光吃人一般。
“……奚玉棠,你说你带着千彤去了江南?”良久,柳曼云突兀开口。
“没错。”奚小教主凉凉扫她一眼。
“住在烟雨台?”
“嗯。”
“……你!”
奚玉棠不耐烦地打断她,“姑姑为何不先关心关心自己徒弟?方才那一口血可是拜你所赐不是吗?”
一句话,顿时噎住了柳曼云。
房间里再无人开口,只能听到江千彤抽咽的哭声。越清风自从奚玉棠在自己身边坐下,便索性高高挂起万事不提,破罐破摔地看她维护江千彤,虽无奈,却也知这就是她的性子。
今天之事,至少有三分都怪她,她不收场,谁收场?
欧阳玄看着眼前毫无自觉的奚玉棠,眼底闪过一抹狠戾,但很快便又笑了出来,“这么说来,千彤心悦的是奚老弟,而非越少主?哈哈哈哈,老夫还真是看走眼,乱点鸳鸯谱了!”
奚玉棠掀起眼皮扫他一眼,不承认也不反驳,只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没能和越家联姻,欧阳盟主和姑姑看来好像很失望嘛,怎么,想让越家帮你们摆平锦衣司,顺带对付我玄天教?啧,这招可真够下作的。”
话音落,两人瞬间沉下了脸色。
“奚玉棠!”柳曼云怒拍几案,“你不要信口雌黄!”
奚玉棠冷笑一声,却连看都没有看她,脚尖踢了踢越清风,“愿意联姻么,越少主?”
这动作实在失礼,若不是两人之间极为熟稔,恐怕对方会立刻变脸,。林渊震惊地望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确切的说是震惊于奚玉棠从头到尾对越清风表现出的熟络,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念头。
好像,在他不知道时,这两人的关系已经超脱了他们的想象……
他下意识就要询问,可还没开口,便见越清风叹了口气,动作随意地拍拍被踢的衣摆,一脸无奈道,“你说呢?”
“那就是不愿咯?”
“自然。”
“早说出来不就好?”奚玉棠瞪他。
“我也是顾忌江姑娘。”越少主彻底无奈。他也没想到柳曼云这么不要脸啊……
冷哼了一声,奚玉棠将怀里人拉出来,认真道,“千彤,听见了么?”
“听见了。”江妹子一抽一抽地哽咽道。
“要是你面子上挂不住,本座替你绑了他给你出气可好?”
“呜呜,不用,我不气……”
“真的?”
“嗯……”江千彤扁着嘴看了一眼越清风,“越少主已是很照顾我的面子了……”
点了点头,奚玉棠道,“那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可愿嫁他?”
“不愿。”江妹子小动物一般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我对越少主只有钦佩和崇敬,并无男女之情,越少主也不心悦我,就算嫁过去也不会幸福……是师父和盟主误会了。”
“好吧。”
……好吧?
越清风眸子一沉,倏然抬头看她。
怎么着,要是江千彤想嫁,她还要逼婚不成?
“……那我们就还能做朋友。”奚小教主慢悠悠地将话说完。
越清风:“……”
江千彤:“啊?”
一场闹剧,最后以某人强势出场,搅乱棋局收尾。奚玉棠临走前带走了还一头雾水的江千彤,竟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丢给欧阳玄和柳曼云。而越清风也在她离开的同时,云淡风轻地起身告别。
临走前,他很是温和地对那两人笑了笑。
“多谢二位操心清风的私事……不过,下不为例。清风脾气不好,要是做了什么惹两位不高兴的事,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对吗?”
两位掌门憋了一肚子火,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清风,我送你。”林渊忽然道。
越清风淡淡看他一眼,温柔地笑道,“也好,许久未和林大哥把酒言欢了。”
“嗯,去你别院,今日不醉不归!”林渊露出了笑容,转而看向欧阳玄,“师父,徒儿和清风一起。”
欧阳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望向林渊的目光有些复杂,但还是软和了下来。
不管怎样,他现在只剩这一个亲传徒儿了,而这徒弟还恰好得了越清风的胃口,能有这份友情维系,倒也算是好事。
今日之事,是他们出师不利,陪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惹恼了越清风,害的千彤和柳曼云离心,还让奚玉棠看了场笑话。想必经此一事,玄天教对他们的提防更盛。
最令人在意的是,奚玉棠和越清风之前的关系,更加扑朔迷离了。
“走吧。”欧阳玄冷着脸起身。
柳曼云狠狠咬了咬牙,却还是没控制住,一掌拍碎了包厢内的几案。
奚玉棠!
……
这厢,奚玉棠带着江千彤直接去了玄天教的据点,也就是当初翰墨轩掌柜置下的宅子。
一路将人带进会客厅,着人带她下去收拾一番,待她稍稍平复了心情,两人这才面对面坐了下来。
望着眼前漫不经心的玄衣男子,不知为何,江千彤忽然对接下来两人之间的谈话有了一丝恐惧。
就好像……她要听见什么自己绝不愿听见的话一般。
房间里燃着火盆,噼啪作响,会客厅房门打开,所有人都被奚玉棠遣散下去。她摆出了棋盘,抬头看向对面人,“你我从未对弈过,围棋还是五子棋?”
“你不是不会围棋嘛。”江千彤撇嘴。
奚玉棠摸了摸鼻子,“乱下也是一种下法……”
……于是两人下起了五子棋。
会客厅里安静极了,落子声清脆如珠玉落盘,窗外冬日阳光大好,无风,干燥而寒冷,奚玉棠抱着手炉,对面江千彤捂着汤婆子,两人专注地盯着棋盘,可仔细看,确是谁也没有争胜之心,仿佛打发时间一般胡乱地落着棋子。
“千彤,”奚玉棠声音低沉地开口,“今日之事,我要对你说对不起。”
“没关系。”江千彤情绪有些低落,“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听着呢。”
“……”
说不出口怎么办!
奚小教主不停地组织着语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沉默再沉默,最后干巴巴道,“我给你的白玉夕颜花簪呢?”
“……收着呢。”妹子头也不抬,“你不让我戴,我就不戴。你跟我说实话,那簪子是不是有问题?”
“嗯……”奚玉棠无比抱歉,“我想利用你。”
猜着了。
江千彤有些生气地嘟了嘟嘴。
“那怎么不让我戴出来?”她闷闷道。
“怕给你惹麻烦。”奚玉棠实话实说,“送出去就后悔了,要回来又不妥,索性废掉这一步棋。”
“……”
啪地一下,对面人突然用力将棋子扔在了棋盘上,瞬间将满盘的棋局打得纷乱无比。
棋子飞溅而起,险些打在奚玉棠脸上。
江千彤怒瞪眼前人,“你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
彻底怂了的奚小教主头疼地揉太阳穴,“乖,别发火。让我想想怎么说。”
对面,妹子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奚玉棠无奈地看她一眼,低头复位棋局,“事情很复杂,有些不能说,但你应该感觉得到,我和柳曼云关系不太好。这牵扯到很多年前的事,我还在查证,涉及到十六年前玄天覆灭的真相……”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而江千彤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握紧了拳。
“千彤,我不想骗你。”许久,奚玉棠再次开口,“你可知,我活不了多久了?”
!!!
咣当一声,白玉棋盒翻倒在地,黑色的棋子哗啦洒了出来。
江千彤倒吸一口凉气,倏然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