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夏侯懿穿戴整齐,准备去墨安的屋子,想见见他,打开房门见墨一立于自己的卧房外,一时有些不习惯。
往日,都是墨安在卧房外等着他,与他一起练武,一起处理事务,一起用膳,虽然仍不能一起进出降云殿,但这只是岁月的问题,待他继承了「落霞宫」便可与墨安一同进出。
来到墨安的屋子外,夏侯懿却又不敢前进了,尴尬地情绪又浮现在脸上。见着面后说什么呢?纠结之际,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跳跃起来。
“主人是要找首领么?”墨一问道。
夏侯懿为了缓解尴尬,清了清嗓子,道:“嗯!”
“可昨晚首领就与幽阁主一同外出任务了,一两日内回不来的。”
“出任务?”夏侯懿很是诧异,也想起了昨日老父亲对他说的话:上次的任务又失败了......这次就让墨安与幽语一同前去......
此时的夏侯懿双手握拳,神情难耐,他很担心墨安会受伤,怕他会出事。
为何会如此担心墨安,夏侯懿也不清楚。
按理说,墨安只是个小小的影卫,是主子手中的利剑,如今正是排上用场的时候。但此时夏侯懿却如此担心他,或许是因从小的陪伴所衍生出来的亲情,亦或许是因为那一场梦。
墨一看出了自家主子的焦虑,这是在担心他们的首领,于是宽解道:“主人宽心,首领临走时嘱咐过属下,让属下保护好主人,并转告主人,莫要担心,相信他定能完成这次任务,不会给主人丢脸的。”
丢脸?夏侯懿摇摇头,心想:丢不丢脸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平安。
一时间,夏侯懿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他想去找墨安,想与他一同执行任务......但最后理智制止了他,他不能给墨安添麻烦,他如果去,保不齐墨安还要分心来保护他。与其这样,不如好好待在「落霞宫」等着墨安的好消息。
......
转眼两日过去,没有墨安的任何消息,夏侯懿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此刻,他正站在木犀院内新修葺的池塘中的拱桥上,看着水中那一条条硕大的锦鲤出神。
他没让墨一跟着,只因确实没什么事,也不喜墨一一直跟着自己。在他心目中,那个位置是属于墨安的。
忽而,天边飞来一群白鹭,其中两只落在了池边,捉着池中的小鱼,吃得正欢。
“这两只白鹭又来了!”
说话的是王嬷嬷,她端着针线盒途经此地,见自家少主立在拱桥上一动不动,便上前看上一看,却见那两只白鹭又飞来捉鱼吃。
“又来?”夏侯懿有些出乎意料:“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王嬷嬷解释道:“这是野生白鹭,飞来时您不是在练武,就是在降云殿,所以没见过。”
“哦。”夏侯懿点点头,见那两只白鹭吃饱后肩颈相依,与池边景色熔于一炉,煞是好看,俨然似一幅古画。
夏侯懿来到池子边,想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两只白鹭,哪知一靠近,白鹭就飞走了,很是怕生。
夏侯懿只觉扫兴,这时池塘中心又游来了一群鸭子,准确的来说,是两只大鸭子带领着四五只小鸭子,其中一只大鸭子羽毛色彩丰富,另一只则全身苍褐色。夏侯懿心中奇怪,为何这两只鸭子的外形相差如此之大。
“瞧,这对鸳鸯有孩子了!”王嬷嬷指着池中的鸭子说道。
“鸳鸯?”夏侯懿有些吃惊,道:“这是鸳鸯!”
“是呀!”王嬷嬷瞧着自家少主的神情,像是真的不知:“少主不知道么?”
“知道的,只是没往哪儿想,便以为只是鸭子。”
这句话也是夏侯懿说给自己听的,他明白自己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了,如同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鸳鸯,虽然是两只水鸭子,但历来是用来比作夫妻的。
夏侯懿望着那对鸳鸯出神,心想:自己与‘哥哥’不正如这对鸳鸯吗!自己是那只羽毛漂亮的雄性,而墨安是那只仓褐色的雌性。
雌性!夏侯懿惊讶自己的想法,暗骂自己的无耻,怎能将‘哥哥’比作女人,‘哥哥’可是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为何会这样,夏侯懿只觉得无地自容,转身施展轻功,脚尖在石阶上用力一推,身子飞跃而起,几个起落就跑到了远处,转眼不见身影。
王嬷嬷觉着纳闷,怎么方才自家少主神情如此奇怪,正欲转身之际,却见池边假山下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于是,王嬷嬷从后面包抄,逮住了两人,是芸枝与芸柳。
王嬷嬷表情严肃,皱眉指着两人问道:“你俩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两人像是被吓着了,哆哆嗦嗦,说不清一句话。
“奴......奴婢......我们......”
王嬷嬷知道这两人是宫主夫人送给少主的通房,奈何少主不喜欢,还被分到普通下人房做粗活,可怜可悲呀。
“你俩也别着急,少主这是还没开窍呢,你们这样躲躲藏藏的像什么,快回去吧。”
两人没有说什么,向王嬷嬷行了一礼,搀扶着对方,离开了。
看着两人姣好的身形,王嬷嬷摇摇头,感叹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
夏侯懿这一施展轻功,就跑出了「落霞宫」,来到了宫外的琉璃镇。每年的乞巧节,夏侯懿都会与墨安一起来逛灯会,在这里没有主仆,只有‘懿儿’与‘哥哥’。
这次,他没有戴人皮面具,因为他身上没有那东西。
真面目示人的烦恼就是会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只因长得太过出色。
平日里,琉璃镇的街道并不热闹,左不过就是一些零零散散卖小食的商贩,比不得大节里人多。夏侯懿买了一支冰糖葫芦,红彤彤,亮晶晶,看起来非常有食欲,于是吃了一颗,真真是酸甜可口。
“这冰糖葫芦,‘哥哥’也是爱吃的!”
以前每次来这里,夏侯懿都会让墨安买两支冰糖葫芦,一人一支,吃得很是开心。
“......客官,买条鱼回家炖汤喝吧!”
“客官,买条鱼吧......”
很苍老的吆喝声,夏侯懿寻声而去,见一老妇人蹲在木盆旁,正卖力吆喝着。老妇人约莫六十来岁,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尚可,只是穿着破烂,可见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夏侯懿来到老妇人身边,蹲下来看了看木盆里的鱼,大约十数条,还不错,是鲫鱼,炖汤最好。
“婆婆,您这鱼怎么卖呀?”
老妇人抬眼看了看所问之人,这一看,真真是惊为天人。
“小伙子好相貌呀!”老妇人感叹道。
“呃......”夏侯懿没想到老婆婆会夸他好看,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婆婆言重了,您这鱼怎么卖呀?”
“两文钱一条!”
夏侯懿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么便宜。但老妇人可并不这么想,她还以为小伙子在嫌弃她的鲫鱼个头小。
“我这是鲫鱼,虽个头不大,但肥肥嫩嫩,拿回去炖汤,补身体哩。”
夏侯懿点点头,逗着盆中的鲫鱼,道:“嗯,我知道。”
老妇人瞧着这么漂亮的小伙子心生欢喜,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瞧你这年纪,家里在说亲了吧.....”
“啊~”夏侯懿没想到老婆婆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莫不是已成亲了?”
老妇人越问越离谱,夏侯懿赶紧阻止道:“我还小呢,还有好几年才弱冠,不着急成亲。”
老妇人笑得慈爱,说道:“弱冠是你们大户人家才兴的规矩,我们平头老百姓,男孩十四岁,家中便开始说亲了,不出问题的话,第二年便可成家了,待到弱冠时,孩子都有一两个了。”
听着老婆婆的话,夏侯懿频频点头,说道:“怎么说呢,想法不同,福气也是各有千秋。”
老妇人见小伙子不以为意,便好奇地再问上几句:“不着急成亲,那你有心上人么?你心上人也同你这般好相貌么?”
心上人!不知为何,夏侯懿听见这三个字,眼前就浮现出墨安的面容来,这让他甚为震惊。
老妇人见夏侯懿面色有异,便问道:“小伙子,你怎么啦!”
“婆婆,什么是心上人?”
老妇人噗嗤一声笑出来,拍着夏侯懿的肩膀,笑道:“小伙子,你这是还没开窍呢!”
“......”还没开窍,夏侯懿似乎已明白什么。
老妇人一脸得意:“老婆子也不怕羞,索性就给你简略讲讲。要说什么大道理,老婆子也不会!嗯......就拿我家老头子与你说说吧。”
老妇人整理了一下鬓角,端端正正地说道:“我与老头子从小一起长大,就是你们读书人口中所说的青梅竹马。他比我大五岁,处处让着我,护着我。随着年岁逐渐增大,我对他也越来越心生欢喜,渐渐地我只要一想到他,这个心就扑通扑通地乱跳,脑子里全是与他相处的画面。他也甚是想念我,时不时地来我家给我捎吃的,他只要有好东西都会与我分享。我们彼此互相牵挂,但我们也恪守分寸,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们成了亲。”
“只要你对对面的人,心生欢喜,且念念不忘,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她,见着她会害羞,心还会扑通扑通地乱跳......那你就是心悦人家,她就是你的心上人!”
老妇人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说得夏侯懿满脸通红,此刻他心潮澎湃,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他终于明白最近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他有心上人了,是陪他长大的人,是满心满眼全是他的人。只是这个人是个男人,是他的‘哥哥’。
“怎么样,被老婆子说中了吧!”
老妇人见夏侯懿眼神明亮且满脸通红,知道自己一定是说中了,正乐得合不拢嘴。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见对方突然神色黯淡,便问道:“怎么了,莫非对方家人不许你们在一起?”
夏侯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婆婆,您说两个男人,能在一起么?”
“什么?”这回老妇人吃惊了,她活了一个甲子,头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男女方为阴阳,在一起才能生孩子。可男人与男人......有悖人伦呀,小伙子!”
夏侯懿此刻的心情犹如从山峰突然跌落到了谷底,一片死寂。
“嗯,我知道了,多谢婆婆!”夏侯懿勉强笑了笑,指着盆里的鲫鱼,说道:“婆婆,这盆里的鲫鱼我全要了。”
“好嘞!”老妇人从身后拿出鱼篓,一边捉鱼一边说道:“我拿鱼篓给你装鱼哩,这鱼篓里我糊了一层油纸,能装一些水,鱼放在里面,暂且不会死。但鱼太多了,你得赶紧拿回家,放进池子里,不然你的钱就白花了。”
“好的,婆婆!”夏侯懿接过鱼篓,拿出一锭银子,约莫十两,递到老人手中,道:“我身上没带碎银,只有这个,您拿着吧。以后莫再打鱼了,危险!”
老妇人掂了掂手中的那锭银子,纠结道:“可......可这也太多了呀!”
夏侯懿向老妇人鞠了一躬,道:“婆婆为我解惑,这钱并不多!”
老妇人看这夏侯懿的神态,显然是陷进去了,临走时嘱咐道:“小伙子,你生得一副好相貌,莫要走弯路呀!”
夏侯懿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多谢婆婆!”
......
夏侯懿回到「落霞宫」木犀院的时候,太阳已西斜。池塘周围已无白鹭与鸳鸯的身影,夏侯懿看了眼鱼篓中的鲫鱼,有几条都翻了白肚,但还活着。于是,赶紧将鱼篓中的鲫鱼倒入池塘里,不一会儿就与池里的锦鲤混为一体,翻白肚的鲫鱼也恢复了正常。
看着越游越远的鲫鱼,夏侯懿想起临走时卖鱼老婆婆的话:男女方为阴阳,在一起才能生孩子。可男人与男人......有悖人伦呀,小伙子......莫要走弯路呀!
夏侯懿点点头,心想:若是自己真对‘哥哥’提出那种要求,以‘哥哥’对自己的宠爱,哪怕受委屈,也会答应自己,毕竟影卫守则就是这样要求的......真是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枉费了先生的教诲,怎么能起这种心思,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断不能毁了‘哥哥’,他的身份经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