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魔人们顶礼膜拜了顿饭工夫,身处蠛牛峰顶的鬼本开始说话了。不知道弄了什么鬼巧,他说话的声音竟能覆盖四野。
“三级魔主鬼本,谨率一众属下觐见炎魔老祖,并恭请老祖训话、宣法!”
鬼本的本意,是要借此机会求得深井炎魔认可,以便合理合法地坐上最高统治者之位。他知道,自己出任统帅,一些三级魔主是不太服气的,一旦有甚差错,受人攻讦倒是小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合谋篡位。只要得到深井炎魔承认,那些人就不好轻易动手了。
论智谋,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做这些暗藏私心的小动作,他自然毫不费力。
只是深井炎魔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听罢鬼本此番话,深井炎魔先是沉默片刻,继而用洪钟般的响亮声音说道:“何物鬼本,竟然恁般放肆,成何体统!魔法煌煌,讲究众魔平等,你竟敢在本驾面前公然乱法,胆子着实不小!本驾今天就拿你开刀,以为众人儆戒!”
说罢,巨大的身躯快速移动,不移时来到蠛牛峰左近,伸出长长的胳臂,一把抓起俯伏着的鬼本,随即回到原来的位置。
燕阳幻化出深井炎魔的身影,看着下方众魔顶礼膜拜的丑态,暂且忍住心中不悦,打算先擒捉了魔人的首领,再将魔人一举灭杀。他已然知道祸乱皇朝的首恶是鬼本,却不知道鬼本究竟在哪里,万没想到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自己跳出来了,机会难得,燕阳焉能放过他!
不过,这个家伙不但掌控着魔人,还掌控着参加祸乱的其他界域的入侵者,以及助纣为虐的三千世界的投机者,头脑之中隐藏着可资利用的诸多信息,燕阳因此不打算将他彻底灭杀,而是想灭杀他的肉身、收取他的神魂,待搜魂完毕、掌握了所有信息之后再让他身魂俱灭。
于是,快速收取了鬼本的神魂之后,燕阳甩手将他的肉身抛出。
下方的魔众不明所以,看到鬼本的肉身掉落尘埃、摔得粉身碎骨,不但毫无悲悯、可怜之心,反倒以为这个家伙不该一开口就触犯炎魔老祖、让老祖动了真气,这是罪有应得甚至死有余辜。
鬼本的若干竞争者则是一脸庆幸,认为鬼本既死,最高统治者之位或许就是自己的了。心底里,他们一个个暗赞炎魔老祖处事果决,具有真正的强者风范。
胡青龙为了瞻仰炎魔老祖的容颜,命人将他抬出屋门,斜躺在藤椅上仰望着。乍然看到深井炎魔那巨大的身影,他心中万分得意,对女儿说道:“孩子,你看,那就是你那好男人的好上司,从今往后,在这三千世界,天上那人是第一,你那好男人就是第二,你就是第三,嘻嘻!”
女子摇摆着粗壮的腰肢,一阵搔首弄姿:“不嘛,爹爹才是第三,女儿顶多是第四!”
胡青龙越发得意:“乖女儿,好女儿,都作了皇后娘娘了,还不忘了谦让,时刻想着把爹爹顶在前头。你这个好女儿,爹爹算是没白养呀,哈哈!”
二人一唱一和,连脚趾头都恨不得乐出花来。
孰料得意居然有竟时,当炎魔老祖击杀了鬼本的肉身、将其抛向荒野的时候,胡青龙父女二人的得意双簧戛然而止了。一老一少两张脸顷刻之间犹如挂了霜,那粗蠢的女儿泪如泉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发出瘆人的哀嚎。胡青龙原本伤势极重,受此打击,竟然遽尔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一对狗男女,落得这个下场,可算天报。
四圈宗诸人本来就对胡青龙父女卖身投靠魔人心存不满,见此情形,谁都不肯主动上前帮忙。终是其中一两个老成持重的出来劝说,众人方才勉强把胡青龙的尸身抬进屋安置。至于那蠢笨女子的哭天嚎地,谁也不去劝慰。
骚动之中,但听天上的炎魔老祖发话了。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孽障!”炎魔老祖一开口居然是怒骂,直令一干魔人一个个张口结舌,“本驾千辛万苦培养了你们,到头来你们却忘了自己的根本何在,不在伏魔界跟道族抵抗到底,却争先恐后地跑到混沌界来保全性命!恁般行为,形同叛逆,你等有何话说?”
听着炎魔老祖的怒骂和教训,魔人们一则不敢出言分辩,生恐惹怒老祖而步了鬼本的后尘,二则在一定程度上认为老祖教训得是,他们的确是因为惜命才逃亡到这里,为了顾惜性命而放弃了跟道族的抗争。
是以偌大的朝圣场竟无一人开口说话。而沉默便是默认自己叛逆,对魔人来说,一旦叛逆,那就等于犯了杀头之罪。
如果炎魔老祖执意治罪,那么付出生命这个死循环,他们即使逃到了这里也跳不出。
惴惴之中,他们默默地期望炎魔老祖能够施加仁慈、法外开恩。
但听炎魔老祖又道:“我魔族的基业,靠的是忠诚魔人的合力支撑。我魔族的子孙,理当具有宁死不屈、杀身成仁的品格。反观你们这些孽障,与这些良好的品格却是格格不入,我很痛心,非常痛心,万分痛心!”
说到这里,深井炎魔捶胸顿足,满脸懊恼。
“从根源上说,这是我深井炎魔的失败,教化的失败!”炎魔老祖变声变调,展现出声泪俱下的味道,“我要对自己施行责罚,闭门思过一千年,哦,不,一万年!”
听炎魔老祖这么说,魔众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众人的惊呼汇集起来,就像一阵闷雷划过天空,使之瞬间变得灰暗起来。
燕阳操纵着深井炎魔在魔人们面前表演,暗中观察着魔人的反应,心中暗自得意,心想:呀,老子这不得已之中展现出的表演才能,简直可以跟世界上最顶级的俳优媲美了!以后清闲下来,不妨加入俳优的队伍,正儿八经地演些杂戏混饭吃,彻底改了这打打杀杀的毛病。
他让深井炎魔如此惩罚自己,其实不是胡乱编造,已是既成事实。甭说一千年、一万年了,只要他不想,深井炎魔便永远不能现世,只能乖乖地在他的神识里头待着。
因为还要让深井炎魔继续表演,燕阳不得不收起这些小心思,专心操控。
“你们或许以为这样的惩罚太重,”深井炎魔继续说道,“但是,犯下如此深重的罪孽,我只能对自己下狠手!我自己不下狠手,你们能对我下狠手吗?不能!”
面对老祖的询问,众人扪心自问,确实无法对老祖下狠手,即使想那么做也无能为力,因为自己在强大的老祖面前形同软弱的蚂蚁。
“但是,”深井炎魔又变了强调,“我不能光对自己下狠手,这没有太大的意义。我不但要教训自己,还要教训你们。对自己严厉,是为了对你们更严厉!这回你们懂了吧?”
面对这触及灵魂的拷问,魔人们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这个老家伙,他说更严厉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要闭门思过一万年,莫非要我们这些人闭门思过十万年不成?那样的话,我们的尸骨早就化成灰了呀。
于是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等待着下文。
他们心中的炎魔老祖似乎不是真的关心他们懂了还是没懂,轻飘飘地问过一句之后,暂时不再说话,东鼓弄西鼓弄的,居然从不知道身上的什么地方鼓弄出一把短剑来,捏在手里,双眼直盯着,好像那短剑之中存在什么惊人的奥秘。
盯了一会儿,炎魔老祖抬抬眼皮瞧瞧跪了一地的魔众,脸上挤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旋即把目光收回,继续盯着短剑,轻轻叹道:“唉,世人都说宝剑锋从磨砺出,哪知你从未知晓磨砺为何物,际遇竟然恁般独特!罢了罢了,既然你出身非凡,又喜欢特立独行,本驾索性给你点自由,让你自己四处寻觅些食物充饥吧。无奈,无奈,唉!”
当深井炎魔鼓弄出那把短剑的时候,下面跪着的魔众不免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老祖要用它开杀戒。孰料老祖居然一边把玩着短剑一边叹气,还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反倒令他们摸不清头绪了。在他们心目中,炎魔老祖是神只一样高高在上的存在,一言一行都应该神秘莫测、与常人不同,可是这样的存在却偏偏当着他们的面做出了这等扭捏作态的寻常举动,实在令人惊掉了下巴。
不过,炎魔老祖把那小小的短剑脱手甩出,让它悬停在两三里外的空中,倒让他们彻底放下了心——原来老祖不是要开杀戒,而是借助短剑释放自己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样的话,他们便没有性命之忧了。
可是,接下来的变故,让他们那颗刚刚放下来的心又登时悬了起来。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短剑,骤然之间身形变大,而且越来越大,直至长约三丈左右方才停止。与此同时,那原本黯淡无光的剑体渐渐滋生出光芒,而且这光芒越来越强,一丈左右的时候已经让人不敢直视,两丈左右的时候都快让人睁不开眼睛了。它成长至三丈左右的时候,只有那些修为最高的三级魔主方能勉强看清。
这个时候,那把剑所释放出的光芒,甚至比太阳的光芒强烈得多,整个四圈山所包围起来的盆地,都被这耀眼的光芒覆盖起来,天地一片通明。
这个盆地之中聚集的都是魔人,而魔人是会释放魔气的。为了彰显魔族的气势,兼且表示对炎魔老祖的热烈欢迎,这些魔人已经释放了比寻常时候更多的魔气。在剑芒的照耀下,那原本黑滚滚的魔气都被一扫而空。
一些机灵些的魔人开始意识到,这并非一个好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