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在为德妃辩解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默认了此事便是德妃做的。
但是他不能承认。
因为即使他不想承认,但是那小崽子却是已经是皇太孙了,不是那种只有口头名义,而是有金宝金印在手的皇太孙。
可以说大清接下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一。
这是不一样的。
哪怕换在之前弘旭是敦亲王世子,他知道额娘对他下手了也不会这么慌乱。
一个是亲王的儿子,没了就没了,
但是皇太孙。
胤祯眼中带着忧虑,他不得不深思,皇阿玛将他召回京城的举动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额娘谋害皇太孙一事证据确凿?!
代表着皇阿玛怀疑他可能会因此反叛?!
胤祯不确定这那个可能对他的伤害小一点,他此时能做的便是为德妃求情。
他希望康熙能看在他面子上将此事压下。
这样一来他不会有一个意图谋害储君的额娘,可以随便找找一个名义将额娘降位、囚禁亦或者是……赐死。
胤祯不由得甩甩头,将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甩出去。
他怎么能这么想?
但是额娘也会同意的吧?
他下意识地继续接了一句。
然后抬起脸一脸祈求地看着康熙。
康熙从他眼中看懂了他的意思。
康熙眼睛逐渐眯起,那日渐浑浊的双眼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人敢轻易地对视。
起码对于胤祯来说,战场上的断肢残垣、刀光剑影似乎都没有他皇阿玛的双眼来的让人痛苦、胆寒。
这是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
康熙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一个慈父。
他将冰冷、严酷贯彻到底,在对他们这些儿子展示着表面的温情时,又毫不犹豫地展示了他对他们的提防。
那眼底常常出现的审视,在随着他们的年纪增长而出现的越发频繁。
胤祯逐渐低下了头,手心里满是冷汗,湿滑黏腻,空气中都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感觉,他挺直的肩膀不由得地耸塌下来,他将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皇阿玛已经下了决定,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于是他只能语气沉痛地说道:“儿臣希望能见一见额娘。”
康熙应了。
胤祯被人带到永和宫的时候一脸迷茫地看着杂草丛生的永和宫。
他小的时候永和宫便是众人争相追捧的对象。
康熙对德妃十分偏爱,十四的出生更是让德妃已经在后宫中彻底站稳了脚跟。
永和宫在他心里永远是温馨、雅致的,从来没有如此荒凉的时候。
而当他看见唇色乌紫,面容消瘦一看便命不久矣的德妃时不由得跪在德妃的床前,泪如雨下。
“额娘——”
他撕心裂肺地哭着,终于将德妃吵醒了。
德妃听出了那是胤祯的声音,她挣扎着睁眼看着胤祯,眼泪也流出来。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德妃没想过这次会失手,她明明已经算计好了一切,怎么会失手呢?
她更没想到的是,这次失手直接就要将她自己的命搭进去。
德妃眼中闪过愤恨和不解,那小崽子不是还没死吗?
凭什么她就要先死了?
更何况,若不是皇上时不时对着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她怎么会误以为胤祯是皇上心中的人选呢?
若不是这样,她怎么可能因为得知皇上要立敦亲王世子为皇太孙的消息给刺激地失了分寸?
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因着心中的执念还是认为是弘旭抢了她儿子的位子,还断了她皇太后的美梦。
于是她开始谋划,幸好她习惯性地撬别人的墙角,让她早早在弘旭身边有了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只需要简单设计一下,便让人为她所用。
事情一开始很成功!
所有的御医都被叫去了乾清宫,甚至被她选择顶替黑锅的荣妃也是半死不活地回宫,还立马被禁军封了。
她信誓旦旦以为这次和从前许多次一样,她可以安心地品尝甜美的胜利果实。
没想到明明已经汇报被杀死的人却奇迹般在另一个地方被皇上的人抓住还供出了她!
她被带到乾清宫问话的时候还强装镇定,但是很快被带上来的人给惊吓地露出了痕迹了。
然后……
她便回了永和宫,一碗药下来腹痛不止,口吐鲜血,偏偏有人一直用药吊着她的命。
让她每天都被这痛苦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她知道,等十四回来便是她命丧黄泉的时刻。
但是德妃实在是太痛了,痛到她看见胤祯回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终于可以死了。
人都要死了,她便是想在乎她儿子也做不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看见胤祯的时候,她心里想的竟然是那个处处忤逆不孝的老四。
胤禛、胤祯。
有的时候她都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叫谁?
这两个名字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她当初被人抱走孩子时地崩溃,明明她在之前就想好了要用这个孩子换自己的嫔位。
明明她早就想好了!
用一个孩子,换自己晋位和皇上的怜惜。
可惜不知道怎么的,孩子出生之后她竟然疯魔一般想要将孩子抢回来,因此惹了佟佳氏那人的敌对,就连皇上也冷落了她很长时间。
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忘记那个孩子,后来小七、小六、小九接连出生,她便将那孩子忘在脑后。
什么时候,那个孩子什么时候回到她身边的?
德妃有些记不清了。
“胤禛……”
“额娘,儿子在,儿子在。”
胤祯泪眼婆娑地握着德妃骨瘦如柴的双手。
他会替额娘报仇的,一定会的!!!
德妃闭上了双眼,睡了过去。
胤祯的眼泪也在德妃闭上双眼的时候慢慢地停下了。
他大步走出永和宫,梁九功在宫外安静地等着。
“十四贝勒,皇上让奴才送您出宫。”
胤祯看着梁九功身后几个小太监手上端着盖着白布的几个托盘,心中一寒,这是什么?鸠酒?白绫?匕首?
怎么敢在他面前显露出来?
是皇阿玛?!
皇阿玛怎么会如此狠心?
竟然是要他眼睁睁看着额娘在他的袖手旁观下没了性命。
这是要他日后夜不能寐,朝不能食。
要让他背负着杀母的罪名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脚如同生根一般扎在原地不能动弹,他心里甚至愤恨其不用经受这种痛苦折磨的胤禛,为什么他要经受这种试探?
老四不同样是额娘的儿子吗?
凭什么只让他一个人体会这种无能为力和难堪?!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胤祯此刻完全忽略了德妃这番谋划到底是为了谁而设计,他如今心里满是日后在康熙的眼中,他便是一个为了前程放弃自己额娘的不孝子了。
他恐惧于康熙以往的威严,不敢和他的皇阿玛做抗争,又恐慌于自己的以后,生怕日后只能困在府上无法实现他的抱负。
于是他放弃了一向疼爱他的额娘,不敢再多争辩几句。
胤祯的视线死死地落在那几人的脸上,似乎要将他们的脸牢牢记住。
梁九功再唤了一声,
“贝勒爷,您可别让奴才为难。”
胤祯深吸一口气,然后目视前方、大步流星地离开。
………………
慕瑶看着一脸大仇得报回来的胤誐,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了?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胤誐笑着坐在一旁,
“十四那家伙回来了,爷得到消息将人堵在宫门口打了一顿。”
胤誐低头看着面前桌上的各种医书,笑容一下子便消失了,
“纳福的毒还没找到办法吗?”
慕瑶将手中的医书合上,叹了一口气,“说是已经有些眉目,但是只要纳福的毒一日未解,我这心里便一日也不能安心。”
胤誐沉着脸揽着慕瑶的腰将人扣在怀里,轻声安慰道:“会有办法的。爷有预感,相信爷,我们的孩子没那么脆弱。”
慕瑶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声音带着些许的鼻音,“我知道,纳福肯定能够挺过去的。”
慕瑶说完,却像是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伤一样,将头埋在胤誐的肩窝处,眼泪夺眶而出。
胤誐按着她的头顶,侧脸在她的头上蹭了蹭,安慰道:“还有半年的时间呢,一定可以找到解毒的法子的。”
慕瑶没说话,胤誐轻抚着她的脊背,他总感觉慕瑶这段时日消瘦了不少,手下都是硌人的骨头,让他心疼不已。
慕瑶从胤誐身上起来,调整一下姿势,脑袋侧了侧靠在胤誐的胸膛上,
“大哥知道了纳福的事情,专门写信让我放心,说是已经让人去找有名的萨满……”
胤誐闻言双眼一亮,“对啊!我们怎么把大哥他们忘记了?你之前那些药丸便是从一个萨满手中得来的,说不定哪个手中就有解毒的药丸呢?”
毕竟这种奇奇怪怪的毒想要流传下去估计也是口口相传,说不定那些同样奇奇怪怪的萨满中就有谁了解一些呢?
胤誐心情有些激动,“指望那些御医估计是没有什么用了,还是要出去找找各地的名医。”
胤誐之前不是没想到这里,只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那是一日比一日好,今天说是已经将中毒的所有原因都找齐了,明天说已经分析出那毒所用的各种药材了,后天又说已经在初步配置解毒丸了……
然后一个月都快过去了,那些御医就踩在他快变异的底线上慢悠悠地挤出一点话来安慰他。
胤誐对他们已经不抱希望了。
多少次他都快压抑不住自己的理智打算去找皇阿玛挑一个人杀鸡儆猴,但是每次都被他硬生生忍下来。
因为他知道他不去找皇阿玛,皇阿玛会同样会因为没有任何进展而下旨威胁,但是若是他掺和进去,皇阿玛第一反应定是训斥他,然后说不定会因此忍下焦急的心情而不去催促御医。
胤誐心里长叹一口气,他无时无刻都对他们这样扭曲的父子关系感到悲哀。
因此不论他的几个孩子多么叛逆,他都不会彻底否决元福几个反驳的权利。
事情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皇阿玛也怀疑御医在敷衍他。
挑一个人出去打板子之后,皇阿玛便给御医们送了能代表他们家人的物件,什么银锁,玉佩,戒指等等。
甚至直接让梁九功告诉他们,若是皇太孙的毒无法解决,他们全家都要给皇太孙陪葬。
据说他们现在研制出来的解药已经可以让中毒的死刑犯半年之后再死了。
进展飞快!
胤誐决定去西街买一份香喷喷的烧鹅去看望一下他儿子。
这十多年,他到处去别人府上撬厨子,就没有他撬不动的厨子。偏偏这西街的烧鹅铺子,怎么都撬不动!
不过越是撬不动,他反而越爱让人去西街买烧鹅。
府里做的总差了那么一丝丝风味,真是奇怪。
胤誐和慕瑶说了一声之后便进宫了,带着王德紧急派人派对抢来的烧鹅。
因为胤誐的临时起意,时间有些晚了,那烧鹅铺子每日的烧鹅数量有限,派去的小太监看出前面那个买到烧鹅的人是钮枯禄府的下人。
两人对视一眼便笑着走上前,塞了一个荷包给对方,便态度强硬地将那烧鹅带走。
胤誐知道后也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嫌弃钮枯禄府上的那不知道是谁的人过于抠门,买烧鹅就买一只,够谁吃的?
胤誐和纳福围着小圆桌十分没有形象地用手撕着油乎乎的烧鹅,纳福还矜持一些,拿了一块素帕子垫着,胤誐就没那想法了,甚至仗着纳福不想弄脏手,速度飞快地抢走了烧鹅身上油脂最丰厚的部位。
纳福嘴角一抽,他多想告诉阿玛。
不用抢,他又不喜欢这种油腻的感觉。
若不是看阿玛特意带了烧鹅进宫,再加上他这段时日养病吃的实在是有些清淡,他都不想动手。
但是如今看来,估计阿玛这烧鹅也不是为他准备的。
估计是怕被额娘知道挨骂吧?
纳福咬着鹅腿,心不在焉地想着。
纳福吃了一个鹅腿便停手了,他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手上不小心沾染到的油脂,让万安给他用清水打湿的帕子擦干净手。
然后又慢悠悠地抿着茶,等着胤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