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米露享用她的晚餐,地心里还惦记着她口中提到的“比太阳还好的东西”,忍不住爬过来用尾巴牵着她往林子里头走:
“地洞,去看。”
徐米露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跟着地沿着生满紫茸蕨的小道越过沼泽,等穿过枝叶繁茂的树丛,跨过低矮的灌木丛,没一会儿,一座座圆乎乎的馒头型石包就出现她面前。
这些石包不像是自然的产物,巨大的石块被打磨成圆润的形状,上面雕刻着蛇鳞纹路,每一座石包都被开凿出类似拱门的洞口,石洞之前有两条水道,里面流动的却不是清澈的湖水,而是颜色黝黑,黏腻腻的动物油脂——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年头了。
每一座石包旁边都有一盏用石头挖出来的灯,里面浸泡着一截一截黑乎乎的东西,一点悦动的火苗正在里面跳动,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淡淡的松柏清香。
徐米露细细观察着,发现这些灯盏的作用就类似墓室里的长明灯,只要油脂不干,这些灯就不会灭。
——这确实称得上是一种巧思了。
“吃完肉,把骨头还有皮扔到这里,用松跟草结成团,就能亮,像是日还在天上,一直一直不会灭。”
地一边用腹部在地上游动,一边向徐米露摆着尾巴解释:
“有人死掉,拉到这里剥去皮,盖在石头上,肉扔进沼泽里供养天神,这是我家的石头,这是我母亲的皮,这是我祖母的皮,这是我祖母的母亲的皮——”
她停在一处体积较大的石包面前,用脸轻轻蹭了蹭上面的蛇鳞纹路,才转过头去看徐米露:
“我死以后,也要被剥皮挂在这里,母亲说,剥了皮就可以重新活过来,变成瑶草,变成驼鼠,变成大树,变成一块石头,你是我的朋友,我想让你剥下我的皮,把我贴在山的那一边——我要变成一只鸩鸟,飞过贰负之尸,去看看那边有什么。”
徐米露不禁被鬼国人原始质朴的生存观震撼到,他们对于死亡似乎抱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仿佛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场要奔赴的约会。
她不清楚鬼国人死后会不会投胎,但看着地真挚的眼神,面对一个初次见面就如此信任她的人,徐米露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的皮剥下来,带去山的另一边。”
“朋友!你是地的朋友,你死了地也会剥掉你的皮,挂在这里。”
地顿时开心的像个小孩子,蛇尾在地上蹭了蹭,从树上折下一截树干蘸取少许灯油,示意徐米露跟她走进洞里看看。
徐米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这位新朋友总是能用最纯真的语气说最恐怖的东西。
……
……
石洞里堆着一堆白骨,看形状全是鬼国人的尸骸,粗壮的蛇骨在火光照下折射出一种类似象牙的光泽,属于人类的头颅连接在蛇骨之上,哪怕是最权威的生物学家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都是女性的颅骨,经过漫长的岁月侵蚀,头骨上的血肉已经被侵蚀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白骨,而它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徐米露这个不速之客。
“……这总有种给人家上坟的感觉啊。”
徐米露小心避开地上的碎骨,忍不住默默感叹,自狐妖、黑龙、精灵、矮人还有奥洛克人之后,她的朋友里面又新增了一位鬼国人。
——而且还是一言不合就要好朋友剥她的皮还带好朋友大晚上看祖坟的那种。
“找到了,这里。”
地举着火把抬起头,示意徐米露去看。
石洞内部顶并不高,徐米露伸手就能触摸到天花板,就着地手里的火把光,徐米露看清楚石壁内部刻着一些类似壁画的纹路。
这些纹路像是一幅幅静态的画卷,记录下来有关地家人的一切:狩猎、采摘、繁衍、生育乃至于死亡,关于这些鬼族女人的一切都被用壁画的形式记录了下来。
正如徐米露猜测的一样,鬼国确实是一个近乎原始的母系社会,这里是按照母系计算血统,也是从母系继承财产。
鬼国女人拥有比男性更为强壮的蛇身,所以鬼国的青壮男子负责采集、烹饪食物,打磨鳞片、照顾老人跟孩子,而女子则负责狩猎、捕鱼还有防范野兽。
他们信奉天神,认为“天”是他们的主宰,而每隔十五个月圆,鬼国人就会聚集在一起,用捕猎得来的猎物祭祀死去的亲人。
而当一名鬼国人死去,他们就会依照祖训剥去死者的蛇皮,用瑶草的汁液浸泡蛇皮,把尸体留在山林里喂猛兽,等到蛇皮变得柔软,血肉被猛兽啃食殆尽,鬼国人才会回收只剩下白骨的尸体,将骨头放进石洞里保存。
——这样原始的生死观,其中还暗含着对于自然的敬畏以及反哺自然的质朴理念。
虽然有些壁画已经因为时间的关系变得模糊,但还是能看清楚它要讲述的具体内容,徐米露顺着时间顺序仔细查看,没一会儿就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
那一段壁画应该是地的母亲还有祖母生前刻下来的,具体时间已经无从考究了,但能从画面上看到,一只巨大的火鸟飞过鬼国上空,它的尾巴后面是一串红色的火球,而鬼族人全都跪在地上膜拜。
下一幅壁画上,红色的火鸟蛰伏在一个巨人脑袋上,两只眼睛里喷射着烈焰,垂下来的红色尾羽几乎遮盖住天空,然后就是漫天的火焰。
最后一副则是火鸟飞走,只在原地留下一片巨大的红色坑洞,所有靠近的野兽都被烧成焦炭,鬼国人用鲜血划上重重的骷髅头,以此提醒后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米露指了指壁画转头问道。
地看到壁画后摇了摇头:
“这是我祖母留下的,他们说,贰负之尸额头,停了一只巨大的红色鸟,当它飞起来的时候地面的水都被烤干,沼泽里的鱼跳上案,林子里的野兽焦躁不安,后来大鸟飞走了,贰负的额头现在还烧着大火,没有生灵敢靠近。”
几乎是瞬间,徐米露就确信这一定就是她那位血脉上的“父亲”留下来的踪迹。
……
……
第二天天不亮,徐米露就按照地指引的方向,顺着沼泽地继续前行,等到第四天清晨,她的目光越过一望无际的大地,看到远处升腾起的红色火光,她知道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