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店的掌柜回店里,燕燕喊每天奋笔疾书骂舒泽的绿竹过来,把三件首饰给绿竹看,绿竹纳闷:“哪来的?”
燕燕有多少贵重首饰,绿竹知道,绿竹有多少首饰,燕燕也知道。
燕燕就告诉她。
绿竹没有惊喜:“这是他家欠你的,赔情的话也是公婆应该说的,如今说出来,算他们改的快,我以后在心里高看她一眼,你婆婆再来看你时,我客气多些。”
燕燕道:“给你看,不是说这些。”
绿竹茫然:“你要说什么?”
燕燕道:“刚我让宁哥喊来珠宝店掌柜,他说三件首饰八万八,”
绿竹平平静静:“老世家有家底很正常。没有,倒不正常了,只能说你家公婆下聘礼时的确亏待了你。”
燕燕掩口笑:“他家穷了的,你不是也看出来了?”
“哦?”
燕燕微笑:“云世子带兵出京的时候,秀姐怕你家祖父担心,没说外省乱。如今世子就要回来,消息早传出来,敢情乱到平西郡王也动兵马,我闲下来想想,我婆家这个年不知道怎么过。”
绿竹歪脑袋:“宁哥这两年愈发嘴碎,常说难得当做亲戚走动,没有人说你闲话。我写许多公婆不好的话本儿,我倒同意他这点。你每每送年节礼,我们都让你多多的送,难道你今年送的东西不够?那你再送些便是。”
她吃吃笑:“还还你婆婆这三件首饰的礼儿。”
燕燕含笑:“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咱们如今有店铺,知道开销和进项可以是两回事情。进项足,自然不愁开销。进项不足,另掏银钱养店养地养人。幸好的,咱们有秀姐,进项是足的。”
绿竹搔头:“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正骂舒泽骂的痛快,这会儿要写的字儿多,你再拉着我说下去,等下我就写不出来了。”
燕燕握住她的手:“秀姐不会反驳我,你呢?你帮我拿个主意。我想,权当我婆婆把这首饰当在我这里,八万八的首饰,我送她一万两银子可好?”
绿竹大大的发出一声惊叹:“怎么,你婆家穷了的,你居然还没有送钱去?”
燕燕失笑:“我若送钱,怎敢不和你商议?”
“快送去吧,我越是写话本儿,有时候越明白。你公婆听话听音的人,公主府上卫王理王府上接你,他们立即就改变态度对你,总比那死不悔改的人要强。她既送来贵首饰,权当她把首饰当在咱们这里吧。横竖,既送来,就不会归还,以后就是你的,出点儿钱帮忙过难关在情在理。”
这就是绿竹的个性,明快又简洁,她若恨人,恨到骨头里,比如现在最恨舒泽。她若不恨人,很愿意做个好人。
绿竹继续去写书,燕燕坐车送首饰给元秀看,元秀也说快送去吧,燕燕回来,取一个小小的匣子,把银票放进去,喊柴枝再跑一趟,看着婆婆打开匣子收下,再回来。
柴枝去了,让南阳侯夫人屏退左右打开,南阳侯夫人依言,房里只有她和柴枝,亲手把匣子打开,不由得又哭一场,但是没全收下。
“回去告诉二奶奶,她送来年礼,家里这个年勉强可过,我只留下准备春耕的钱,两千的银子就够用,余下的你拿回给她。”
刚好把给燕燕的年礼也准备好,让柴枝跟车回去。
南阳侯夫人一个人狠狠哭了一场,出来继续理家务。
过年事情多,衙门里近年关忙,亲戚故旧在这种时候有辞行回原籍祭祀的,有商议吃年酒日子,南阳侯一直到二更后回房,南阳侯夫人把银票给他看过,红着眼睛道:“不想这个孩子,倒帮了这个大忙。”
南阳侯也默然了,等侯夫人说完,从怀里取出另一卷银票,送过来:“我本想把这些分些给你,这是今天栾泰到衙门里给我,说是他这几年在祁氏那孩子店铺里积攒下来。”
这里是六百两,南阳侯夫妻并不奇怪,章妈妈每年给侯夫人的,都不低于这个数,祁氏店铺里能挣钱,他们早就知道。
诧异而感动的是栾泰肯把自己的钱攒下送来。
南阳侯道:“栾泰说,祁氏出府那天,是我让他跟着,他说侍候祁氏日子开心,看章妈妈身子好起来就能知道。他还说,侯爷,以后家说不好是二奶奶当着,二奶奶做事公正,行事也明白。比大奶奶私心重强太多。”
这虽是栾泰的话,但能从南阳侯嘴里学出来,说明公公对儿媳妇冯氏的怨言也重。
栾泰送银票的时候,南阳侯正在烦恼,不知道去哪里借些钱来使用。家里有妻子东挪西拆的,不让南阳侯烦恼,南阳侯外面用钱也不问家里要,免得添妻子烦恼。腊月里有两个同僚儿孙成亲,还有其它衙门但平时公事往来的人也是娶媳嫁女,南阳侯得送礼金。
夫妻面前,现在摆着两卷银票,这个年的烦恼一扫而空。
夫妻相对唏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半天,南阳侯道:“我见到护国公父子,好好的行个礼。夫人你若见到公主和世子夫人,也是这样。”
南阳侯夫人点头:“果然他们是辟邪,真的是辟邪。”
辟邪不仅是驱邪的意思,也有避凶的含义。若不是云展强压这门亲事,就没有今天祁氏重金救婆家。南阳侯听到这话,也由衷赞成。
栾景回来的也晚,腊月里他往各处亲戚府上送年礼,说话有时候说的晚,听说父母没睡,他进来回话:“二位堂祖母老太太说身子不快,年酒兴许不来吃,她家人说冬天难过,母亲抽空去看看吧,送送行。”
一家三人说了会儿话,家里穷了,没有几年恢复不来,这几年在家出门都处处节俭。天近三更,栾景回房,他有了儿子,往正房的时候多。
上夜的丫头打门帘,桌上三块白玉在烛光下,栾景看着扎眼:“这是哪里来的?”
丫头小声道:“哥儿大年初一的帽头儿,大奶奶说家里备的不好,她只得自己开箱子取一块,还是不好,让珠宝店里送来两块,明儿给人回话。”
栾景一扭头走了,儿子也不看了。
家里穷成什么模样,这个人你难道不知道?自从生下孩子,就挑东捡西,全家就只有孩子最大。问题是孩子还没到半年,在襁褓里抱着最暖和,戴什么帽头儿。
栾景看不下去,回书房去睡。
南阳侯夫人不仅被燕燕感动一下,还被燕燕赠银的举动“教育”了一下,把燕燕送的年礼里虎肉鹿肉等,和去年一样分给往来的女眷们,同她们说:“大家都受灾,都穷这几年,我把话挑开了说吧,好东西请别人用吧,不丢以前颜面。咱们自己互请年酒,吃饱就成。”
大家都说这话很是。
清河侯夫人顺便去看了女儿,让她不要为孩子过度索要:“你生的不巧,恰好是灾年里生,等过几年收成好了,你再要不迟。”
冯氏不肯听:“我今年看的最明白,账面上没钱,这巴掌大的干虾干贝,还有我这公婆身上的皮裘,还是年年换新。就哄我一个人,说账面上没钱。娘啊,你同我婆婆一同有宫廷供奉,怎么我婆婆远比你富裕?”
清河侯夫人拿冯氏也没有办法。
要说这位贵夫人,她也不打听打听南阳侯府为什么还拿的出来好东西吗?她倒是和清河侯提过,清河侯让她不要多管。
南阳侯的事情不瞒清河侯,清河侯的事情不瞒南阳侯,但是回家在妻子面前说话,有些瞒下来不说。
清河侯知道祁氏大富,也知道章妈妈试图让夫妻和好,清河侯怕妻子女儿坏了事情,他就不说。
云展回京后,祭灶那天,一家人在公主这边团圆用酒,元秀就把燕燕向婆家赠银的话说出来,公主笑了:“看来这闲事管的倒有成果。”
护国公也笑:“我祖父对我说过,是他的祖父对他所说,当年的栾侯爷,还是有些威风。后来一代不如一代,今年更甚,倒要个媳妇帮忙度难关。”
云展也觉得面生光辉,也说燕燕这事情办的不坏。
护国公又道:“我记得他家两个媳妇吧,那一个呢,出了多少?”
公主好笑:“要不是有两个媳妇,能把祁氏撵出来到外面住。”在公主及其它明白人的眼里,燕燕是被撵出来的,如果婆家呆的好,谁会愿意出府呢?
护国公道:“这比媳妇送来的话本儿还精彩,撵出来的媳妇反帮忙,在家里的那个,想来没嫁妆不成?”
云展来了火气:“岂止有嫁妆,南阳侯清河侯把我也糊弄了,我说嫁妆平齐,结果祁氏还是吃了亏,少了一万两。”
元秀笑吟吟:“如今不吃亏了,三件首饰时价八万,远比冯氏聘礼为高。”
护国公摇头:“今年是今年,聘礼是聘礼,二者不能混为一谈。等我哪天见到南阳侯,我问问他,看他羞也不羞。”
公主想了起来:“南阳侯府难道没几件家传首饰不成,我若没有记错,老侯夫人离世的时候,南阳侯府有些闲话出来,说南阳侯夫人心生不满。”
云展既然压下燕燕亲事,对栾景和冯氏的亲事了解过,他道:“母亲说的是,老侯夫人离世的时候,冯氏是得了东西。”
护国公向元秀道:“喏喏,祁氏还是吃亏了。”
元秀好笑:“父亲说的是。”
第二天打发人告诉燕燕,说还是吃亏了的话,燕燕绿竹一起笑个不停:“这可找不回来,冯氏当年侍候病榻,是她该得的那份儿。”
元秀又问绿竹新话本儿写好没有,她家的公婆等着看。燕燕撵绿竹回房:“快骂舒泽去。”
绿竹颠颠儿的回房提笔。
大年初一,贺宁送去燕燕,袖好的见面钱还是没能给,正厅上人多,冯氏怕薰到孩子,不肯抱出来,她也只出来坐会儿,就回房守着孩子,老亲们好事的多走几步去她房里看,天冷不想动的,说着族中两位老太太的身后事,如果正月继续寒冷,只怕过不去。
燕燕听到这里,想想自己选的日子也巧。她一般进门拜婆婆的时候,南阳侯夫人就留她住几天再回店铺,今天,燕燕答应了。
南阳侯等男人席面上,也难免说到二位老太太的身体,而如果她们这几天离世,栾家本族这个年提前结束,过不成。
有几个好玩乐的就抓住机会吃喝玩乐,起更后,南阳侯夫人喊栾景过去,北风一吹,栾景觉得酒意涌上来,至少八分。丫头前面走,栾景后面跟,看也不看路的走。
前面树下站着一个大红雪衣的美人儿,斜过面庞来,轻轻的一瞥。
栾景的酒又醒了一半,这不是祁氏吗?
酒朦胧夜朦胧,寒冷北风也似朦胧,在这朦胧里,栾景情不自禁又心如明镜。燕燕前面走,栾景后面跟,而这里就是燕燕住处门外,几步就拐进去,柴枝碧云和燕燕两个陪嫁丫头迎出来,接着夫妻进房。
暖暖的火盆旁边是榻,矮几上摆着酒菜。
燕燕爱洁,她先回来时已经漱口洗过,重阳请栾景到隔壁漱口净面,栾景沉住气的让她再讨热水,大洗了一回。
夫妻对坐下来,栾景有些哆嗦。
祁氏虽出府,他有时候也预知到这一天,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又觉得不真实。
祁氏现在代表着什么?
科举的舅爷,母亲说她孝敬顾家,还有护国公府的照应,可谓有钱有权。
几年间在衙门受折磨的栾景在今天面对面里,无形中矮了一大截。
他主动的倒酒,与燕燕对饮时,一杯下肚感觉不对:“你放了什么?”
燕燕面上闪过红晕。
栾景就明白了:“啊呀,我喝了这个,只怕粗鲁。倒不如不喝吧。”
燕燕恢复平静,她在今天出乎意料外的平静之极,除去刚才难堪一下,一直以打量衡量的心情看着这个是自己丈夫的人,她还是不喜欢他,但她得要个孩子。
祁东祁西进京时,往苑马寺里打听栾景不如意,贺宁也打听过,这位世子不如意。
他的眉眼里,也确实没有那年的轻佻,说有稳重,内心烙印深深的燕燕看不出来,她看出来的只有痛苦。
痛苦?
燕燕把自己吓一跳,他为什么痛苦呢?
宋瀚进京来,说过官不容易做这话,但是这种纨绔眼里哪有容易与不容易,他要是懂得什么叫不容易,那年就不会在新集办出调戏的下流事情,带给别人许多的不容易。
出府有几年,章妈妈相伴着,老妈妈从不直白的劝夫妻和好,但是却解释过南阳侯府的亲戚关系,比如姑太太马家。
燕燕因此知道栾景这个小侯爷往新集当街调戏另有原因,敢情他那天不是为美色的纨绔,而是为救马家存了坏心,要坏新集姑娘们的名声。
燕燕绿竹贺宁对栾景的看法有所改观,从“纨绔”变成“傻纨绔”,这不是傻还能是什么,拿自己出面调戏人,还幻想着败坏一个集镇的姑娘名声,真傻!
真正坏人会出钱让别人出面做下流事,而不是把自己先填进去。
那么,傻子更不会痛苦不是吗?
当几年的官还真的老成起来了?
燕燕不敢相信,也还不愿意相信。
她给自己倒上酒,又给栾景也倒上,淡淡道:“既备下,喝了吧。”
她相信自己的丈夫这方面有一手儿“才华”,可她不是浓情蜜意的圆房,也不是新妇羞涩里被动圆房,她不愿意清醒,也不愿意自己喝下酒后有醉态,而栾景清醒的看在眼里。
这不是在新集的时候,也不是燕燕刚出嫁的时候,栾景对燕燕说话本能就有听从的心,他就喝了。
夫妻携手进入内室,隔壁房里的章妈妈听到动静,面上乐开了花,觉得这几年跟着二奶奶在店铺里,只有今天算有功劳,让柴枝报喜去,又让南阳侯夫人吩咐厨房熬煮补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