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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骊王朝,永嘉十二年,春分时分。

当入春之后,苏高山、曹枰之外的第三支大骊铁骑投入战场,朱荧王朝在几条战线上都开始节节败退,京城被围,朱荧王朝的君王玉玺、太庙神主,即将蒙尘,只在旦夕之间。

但是藩王宋长镜却没有进入朱荧王朝版图,这一天春风里,浩浩『荡』『荡』的墨家机关巨舟,掠过朱荧王朝版图上空,继续往南。

宋长镜站在主舰楼船的船头,居高临下,俯瞰大地,不断有零散的剑修,不愿苟活,御剑而起,向这支宝瓶洲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巨大“船队”,发起进攻,又毫无悬念地一一陨落,如同姗姗来迟的巷弄迎春爆竹声,又像那山上的仙鹤哀鸣,划破长空,让每一个在大地上见到此幕景象、听闻悲音的朱荧子民,悲恸不已。

宋长镜依旧穿着那件老旧的狐裘,当年许弱这一脉墨家旁支选择押注大骊,其实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与阴阳家那一脉,联手打造那座僭越至极的仿造白玉京,除此之外,大骊吞并卢氏王朝在内的所有财富,尤其是骊珠洞天的“买路钱”,此外还有一路南下的各大国库缴获,都用来打造这些南渡飞舟,堂堂大骊,这些年,国力鼎盛不假,实则年年入不敷出,即便如此,仍是赊欠墨家许多,尤其是当墨家主脉选中大骊后,花钱更是流水,可不是小江小河的哗啦啦作响流淌,而是像那大渎流水,水深无声,可能都没个响动,国库就空『荡』『荡』了。

对于大骊,尤其是户部而言,这是一种魄力,更是能力,国师崔瀺为何对户部尚书刮目相看?就连他宋长镜和整个军方,都愿意对户部官员持有敬意,根源便在于此,当然,各支铁骑去户部讨要军饷的时候,没谁会留情面,哭爹喊娘,装穷一个比一个熟稔,宋长镜对此看在眼中,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骊文武官员,在争争吵吵、磕磕碰碰的过程当中,以及年轻一代书生的投笔从戎、边关子弟的纷纷跻身官场,宋氏庙堂上的文武界线,不断模糊,这是好事情。

至于与墨家外乡修士关系最亲近的工部,更是绕不过去的幕后功臣。

反而是原本地位最高的礼部、吏部,一旦将来论功行赏,会比较尴尬,所以在大骊新北岳一事上,以及与大隋结盟和出使大隋,礼部官员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抛头『露』面,没办法,如今与战场距离越远的衙门,在未来百年的大骊庙堂,就要不可避免地失去底气,嗓门大不起来,甚至极有可能被其余六部衙门蚕食、渗透。

毕竟大骊刑部衙门,在谍报和笼络修士两事上,依旧有所建树,不容小觑。

所以礼部,如今有了些小动作,就怕害怕所有人都在开疆拓土的时候,唯独他们这个昔年大骊六部最尊的衙门掉队,跌入尘土,沦为一座清水衙门,里边只有一张张冷板凳,还怎么吐旧纳新,坐稳大骊第一部堂的清贵且实权的高位,还怎么能够年年都是新年新气象?

只剩下一个吵开了锅的吏部,因为有关氏老太爷坐镇,不管自己人关起门来怎么吵,出门对外,还是规规矩矩。

哪怕礼部使劲嚷着要求太平无事牌一事上,必须从举荐、勘验、颁发、记录档案、考评,都要全部收入礼部,让原本约莫负责一半职责的刑部彻底放权,关氏老爷子只是捣浆糊,不表态,就拖着,最后竟是连因病告假这种拙劣的手段都拿出来了,他娘的就你这位老爷子顿顿酒肉的人,比许多礼部青壮官员的身子骨还要结实,也会感染风寒一病不起?老狐狸真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比老爷子矮了一个辈分的礼部尚书,哪怕还算是关老爷子的半个门生弟子,据说都气得在宫禁值房那边发牢『骚』了,说老爷子也忒倚老卖老。

大骊官场,热闹且忙碌,各座衙门,其实都闹出了不少笑话。

京城意迟巷和篪儿街,在今年的正月里,更是往来拜年,走动频繁。

对于这些“春江水暖”的官场事,宋长镜不太上心,大势之下,都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过火,不越界太多,他不会管,事实上,也用不着他一个沙场武夫,去『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

因为宋长镜不得不承认,大骊铁骑能够顺利南下,并且步步稳固,那头绣虎,功莫大焉。

地面上又炸开一抹微弱虹光,有位年轻剑修隐匿在山峦之间,似乎瞅准了宋长镜这位“大官”模样的大骊蛮子,剑光如一条白线,画弧而至,直刺宋长镜,飞剑意气当中,满是视死如归的悲愤气概。

宋长镜摆摆手,示意那些跻身地仙之流的随军修士不用拦阻,一位六境剑修的孱弱飞剑,给一位十境纯粹武夫挠痒痒吗?

宋长镜随手一拳,将那柄本命飞剑砸回地上,刚好落入那名年轻剑修的身畔大地之中,脸『色』惨白的剑修摇摇欲坠,仍然竭力站稳身形,望向那个实力超乎想象的船头男子。

飞舟掠过长空,年轻剑修再无出剑的实力,跌坐在地,

此后如蝗群的墨家飞舟,故意飞过了朱荧王朝的南岳山巅上空。

心怀必死之死的千百剑修,与那尊地位尊崇的南岳神只一同迎敌。

渡船之中的十余艘剑舟,飞剑如雨落向大地。

天上地上,两拨飞剑如雨幕相接,墨家耗费无数神仙钱打造的剑舟飞剑,与剑修的本命飞剑,玉石俱焚。

偶有本命飞剑成为漏网之鱼,又被大骊本土和招徕而来的元婴、地仙修士,陆续祭出法宝,一一击破,南岳上空,呈现出令人炫目的五彩琉璃『色』,恍若传说中的天庭仙境。

山岳神只的金身法相,手持一把以王朝皇室独门秘术汇聚而成的剑气巨剑,劈向宋长镜所在渡船,结果被宋长镜一拳击碎,又一拳将南岳正神的金身法相打得崩碎,宋长镜最终站在南岳神庙的屋脊上,暂时失去金身法相的南岳正神正要以千年香火的积淀,重塑金身,再战此人。

宋长镜开口道:“差不多就可以了,大骊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地仙之下的剑修,全部下山,既往不咎。地仙修士,愿意降者,可以跟随本王一同南下,不愿意投降,就老老实实待在南岳山上,我可以保证,即便有些秋后算账,也不会滥杀,人人有机会破财消灾,并且会确保你们这几位地仙剑修的立身之本,至于身外物,多半是要充当大骊军费了。”

南岳山巅寂静无声。

宋长镜一掠而去,轰然震塌那座南岳主殿大半,将一位试图串联其余大剑修、誓死抵抗大骊蛮夷的地仙剑修,一拳连同身躯和金丹打烂,只余下阴神和气象衰减的本命元婴。

若是有修士从山脚仰望而去,就可以看到巍峨南岳临近山巅的一处仙家府邸,化作废墟,扬起尘土,如一大团黄『色』云雾缭绕山顶。

宋长镜返回山巅神庙,朝那位站在广场上的南岳正神,点了点头,示意南岳神庙的识趣,他宋长镜心领了。

宋长镜拔地而起,返回渡船。

朱荧王朝的这尊神只,眼神复杂,最后朝那位无可匹敌的大骊藩王,作揖一拜,许多年轻剑修,直到此刻,才骇然察觉,从头到尾,山岳阵法都未开启。

既是这位神只自己畏死,害怕大道断绝,也害怕负隅顽抗之下,整座南岳和千余剑修都惨死,之所以由此埋伏,自然是各方剑修慷慨赴死,不惜以剑殉国,也有诸多怀揣着私心的谋划,比如他这位南岳正神,之所以答应剑修登山,就希冀着对故主、新主双方都有个交待,不至于在未来的这块亡国之地上,失去南岳头衔后,却被谩骂无数,香火凋零,反而因为今日一战,能够为自己赢得一些市井赞誉,也可以省去大骊些麻烦,尽量争取到裁撤掉五岳正神后、好歹保住未来大骊头等山神的宝座。

宝瓶洲的大『乱』之世,朱荧显然大势又去,总要为自己谋取一条退路。

宋长镜回到船头,伸手放在灵气缓缓流转的栏杆上,大骊年号,很快就要改了。

书简湖,池水城范氏府邸。

有客人拜访,递交了一份贴黄名帖,说是要见关翳然关将军。

门房不敢怠慢。

如今四座驻守城池,品秩、权柄相当的四位大骊人氏,其中池水城关翳然,在去年一年中,逐渐地位提升,隐约成为龙头人物,其余三人,经常需要来到池水城议事,而关翳然从来不需要离开池水城,些许痕迹,足以说明一切。

连关翳然其实是苏高山乘龙快婿的说法,都传了出来,有鼻子有眼睛。

除此此外,门房总觉得访客当中的一位少年,有些眼熟,只不过身穿一身灰『色』棉袍,面容消瘦,又没能认出。

很快门房就领着三位去见那位官署开设在范家的关将军。

三位客人,都背着一只大竹箱。

已经脱去随军修士甲胄的关翳然,站在一排官署简陋房屋外边的屋檐下,有些意外。

等了一顿很长时间的酒,没等来,结果等来了一个自己不太喜欢的家伙,顾璨。

关于顾璨在书简湖的所作所为,关翳然自然不喜,既是个人『性』情使然,也有关氏家族潜移默化的熏陶,人生在世,处处是官场,顾璨这种以破坏规矩为乐的愣头青,能够在大『乱』之局中,侥幸活到今天,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不过既然是那个人的朋友,关翳然也不至于闭门不见。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不过这点面子,关翳然还是要给的。

如今在大骊铁骑主力已经撤离的书简湖,年纪轻轻的关翳然,其实无形中就是真正一言九鼎的江湖君主了,手握数万野修的生杀大权,甚至比青峡岛刘志茂当年更名副其实。

神『色』平静的顾璨,战战兢兢的曾掖,和同样心中惴惴的马笃宜,一起拜见关翳然。

双方几乎同时走向前,在院内站着,关翳然笑道:“你就是顾璨吧,有事吗?”

顾璨笑着掏出一壶酒,老龙城的桂花酿,递给关翳然,笑道:“陈平安要我给关将军捎一壶酒,说是欠将军的。”

关翳然没有拒绝,接过了那壶酒,只是气笑道:“酒到了,人没到,这算怎么回事。”

关翳然随即自嘲道:“比起人到了,酒没到,似乎还是要好一些?”

关翳然自顾自笑了起来。

曾掖和马笃宜如释重负,看来这个年轻有为的大骊将军,跟陈先生关系是真不错。

关翳然突然问道:“顾璨,知道陈平安为何要你来送酒吗?”

顾璨点头道:“知道,想让着在关将军这边混个熟脸,即便无法照拂一二,只要关将军手下了酒,那么我这趟返回青峡岛,还是可以少些麻烦。”

关翳然笑道:“你也不笨啊,以前怎么那么嚣张跋扈,顾头不顾腚的?”

顾璨坦然道:“以前不懂事,总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现在不敢了。”

关翳然点头道:“行吧,那就这样,以后小事,可以找我通融,大事的话,就别来这座官署自找没趣,我对你,实在是印象平平。”

顾璨点头,抱拳道:“顾璨在这里先行谢过关将军,真有需要劳烦将军的小事,别的不敢说,如今一身债,需要开销的地方太多,不过一壶酒还是会带上的。”

关翳然瞥了眼顾璨,没有说话,点点头,“公务繁忙,就不招待你们了。”

顾璨便识趣告辞离去。

曾掖和马笃宜跟着转身走出范家府邸。

走在池水城大街上,马笃宜有些埋怨,“年纪不大,倒是好大的官架子。”

顾璨不以为意,摇头道:“能够见我们一面,就说明架子还不够大。今年年底和明年年中的那两件大事,少不了要跟这位关将军打交道,马姑娘到时候你要是不乐意来这边的官署,可以跟曾掖一起逛猿哭街。”

马笃宜没有拒绝,有些心有余悸,“这儿官气太重,尤其是张贴在范家大门上的两尊大骊门神,眼神不善,我可不愿意来这边遭罪了。”

曾掖一样使劲点头,“我也觉得瞧我的眼神,不太友善,没法子,我是鬼修,没拦着让我进门,我已经很意外了。”

顾璨带着他们租赁了一艘如今隶属于大骊官方的渡船,无论是修士,还是赏景的达官显贵,必须在渡口递交关牒户籍,通过勘验,才可以出入书简湖,这就是新规矩。不过若是拥有一块大骊颁发的太平无事牌,无论是高品还是低品,都无需如此,渡口还可以主动无偿提供泛湖渡船,只不过如此偌大一座书简湖,有此殊荣的地仙修士,屈指可数,素鳞岛田湖君,青峡岛头等供奉俞桧,黄鹂岛地仙夫『妇』,至今都没有这份待遇,由此可见,即便是一块品秩最低的太平无事牌,都是多么值钱。

在近期,有两个消息,传遍了书简湖,震动四方。

一个是与书简湖野修关系不大,可事情实在太大,大骊皇帝病逝了。

再一个,与数万野修和千余岛屿都戚戚相关,当这个骇人听闻的真相水落石出后,书简湖才惊醒,为何前两年的书简湖形势,为何如此让人琢磨不透。

原来桐叶洲如今最大的一座仙家宗字头,玉圭宗,选择了书简湖,作为宝瓶洲的下宗选址所在。

所以今年开春以来,关于玉圭宗的大小消息,如一场鹅『毛』大雪絮『乱』飞。

只不过对于顾璨而言,这些大事,都跟他无关了。

陈平安将罗天大醮和水陆道场的开办,都交予他顾璨。

除了将所有账本转交给顾璨之外,关于两件大事的条条框框,细致到了陈平安写下数万言的地步,一并交付顾璨。

为此马笃宜还调侃,陈先生就差自己不是僧人道士了。

所需钱财,陈平安和顾璨商量过,对半分。

那不是一笔小钱。顾璨娘亲从春庭府那边搬走的那点家当,远远不够。

顾璨也不见外,说先与陈平安赊欠。

陈平安离开前,跟顾璨坐下来好好算过一笔账,接下来顾璨最少还需要两年时间,算上罗天大醮和水陆道场,加上陈平安先前的石毫国梅釉国经历,顾璨才能还债半数而已,此后顾璨还需要继续行走四方,以及争取将来有机会的话,在书简湖打造出一座适宜鬼魅阴物修行的山头岛屿。

三人乘坐渡船缓缓去往青峡岛。

顾璨背着竹箱站在船头那边,辛苦还债的少年,这一年多始终背着那座下狱阎罗殿。

能够死后化为鬼物阴灵,看似幸运,其实更是一种苦难。

凡夫俗子也好,修行之人也罢,必然是生前执念深重,对人间恋栈不去,但是生死一事,乃是天理,天地自有规矩责罚落在它们身上,光阴流转,二十四节气,春雷震动,盛夏阳气,种种流转天地的无形罡风,与凡俗夫子毫无损害,对于鬼魅却是煎熬折磨,又有古寺道观的晨钟暮鼓,文武两庙和城隍阁的香火,市井坊间张贴的门神,沙场金戈铁马的气势,等等,都会对寻常的阴物鬼魅,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

更不提还有谱牒仙师的斩妖除魔,积攒功德,山泽野修,尤其是那些鬼修邪修,更是喜好捕捉阴灵,魂魄剥离、重塑、阴毒术法,层出不穷,或养蛊之术,或秘法,种种劫难,真真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是也。

这些事情,在陈平安来到书简湖之前,顾璨当然知道一些,却不会当回事,从来懒得深究。

如今不会如此了。

水路走到一半,一艘青峡岛楼船快速而来。

田湖君飘落在顾璨所在的渺小渡船之上。

马笃宜和曾掖都以为顾璨不会登上那艘楼船,但是顾璨没有拒绝田湖君的邀请,与小渡船抱拳致谢,登上巨大楼船。

田湖君笑语晏晏。

顾璨与之微笑言语。

似乎毫无芥蒂,依旧是当年青峡岛最风光的时候,那对大师姐和小师弟。

田湖君开玩笑说,咱们那位陈先生可欠着不少钱呢,青峡岛密库房那边叫苦不迭,下狱阎王殿,还有帮陈先生给俞桧打欠条的那座仿造琉璃阁,两件鬼修法宝,都不是小数目。

顾璨笑着说了一句话,这么大的事情,可以等师父返回青峡岛,由师父他老人家来定夺便是。

田湖君顿时神『色』尴尬。

如今书简湖,几乎没有一位野修相信刘志茂还能活着离开宫柳岛水牢。

只要能够离开,刘志茂早就返回青峡岛了,何须拖到现在?如今苏高山一走,只等玉圭宗下宗的新宗主『露』面,所有人都相信那个时候,就会是刘志茂的死期。

已经不穿那件墨绿『色』蟒袍很久的顾璨,双手笼袖,转头望向神『色』阴晴不定的田湖君,轻声道:“大师姐,为了大道登顶,做些违心事,其实不是什么过错,但是一两条底线,还是要有的,我是半路出家,成为了刘志茂的关门弟子,其中曲折,勾心斗角,相互利用,书简湖谁都瞧得见,故而师徒恩情,这不是我顾璨的底线,但是大师姐你却是刘志茂一手带出来的得意弟子,此后种种机遇,青峡岛不曾亏待你太多,你若是做得失了分寸,试想一下,在大骊档案上,在关翳然心目中,在书简湖野修眼睛里边,还有未来玉圭宗下宗修士对你的看法,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既然已经是一位地仙修士,我觉得看得是不是能够更远一些?毕竟如今的书简湖,规矩很多了。以前我们那一套做法,已经不适用现在的书简湖。”

田湖君轻声问道:“是陈先生要你传告我的?”

顾璨摇头道:“与陈平安无关,你的所作所为,他只看得会比我更真切、透彻,自然不会与你说这些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与大师姐还是有些香火情的,所以这算是我的一点真心话。听与不听,是大师姐自己的事情。穷不凑酒桌,人轻不劝人,道理我懂,不过觉得哪怕惹人厌,还是要与大师姐说上一说。”

田湖君叹息一声,“没有回头路了。”

顾璨笑了笑,又一个当年的顾璨罢了。

只可惜大师姐田湖君,没有遇上她的陈平安。

顾璨一想到这里,便开始眺望远方,觉得天大地大,即便前途渺茫,但是不用太害怕。

心中积郁清减几分,顾璨收回视线,说道:“大师姐,放心,青峡岛如今剩下的地盘和底蕴,你们这些同门师姐师兄,还有藩属供奉们,尽管争去,我争不到什么,也不愿意去争什么。就我这点能耐,跟你们争,可讨不到半点便宜,还不如卖个乖,主动退出,说不定将来还能与你们讨杯酒喝。再者,我在青峡岛一年到头也待不了几天,大师姐与其提防我,真不如多走走各方门路。”

田湖君给顾璨一语道破心机,脸『色』愈发不自然,不过有了顾璨愿意与她这位大师姐“交心”的这番话,总好过她一个劲儿狐疑揣摩。

不是田湖君全部相信了顾璨的“肺腑之言”,而是如今的顾璨,竟然需要在进入书简湖之前,要先去一趟池水城范氏寻找护身符,以及登船之后,必须以“刘志茂有可能安然离开宫柳岛”这种谁都不信的措辞,为自己争取到一条退路,才让田湖君心安几分,失去了那条泥鳅、又没有陈平安在身边的顾璨,是真的不济事了!

楼船靠岸青峡岛,顾璨没有说要去春庭府,说自己可以就住在山门口的屋子里边,跟朋友曾掖当邻居。

结果马笃宜自己独占了陈平安那间屋子,把顾璨赶到曾掖那边去。

顾璨无所谓。

一路朝夕相处下来,对于刀子嘴豆腐心的马笃宜,顾璨并不讨厌,处久了,反而觉得挺好。

陈平安可能觉得自己一辈子的道理,都在书简湖讲完了。

而顾璨则觉得自己这辈子,别人那些溜须拍马的言语,都在书简湖那些年里边,全部听完了。

此后顾璨去看了横波府废墟,又在春庭府外边驻足片刻。

这天春光明媚,顾璨和曾掖马笃宜,并排坐在小竹椅上晒太阳。

有位身材高挑的宫装『妇』人靠岸下船,姗姗而来。

珠钗岛刘重润。

顾璨只知道陈平安对这位岛主,有些愧疚,说欠着她些神仙钱,所以这趟返回书简湖,就算刘重润不来青峡岛,顾璨也会去珠钗岛,与刘重润说些事情,免得这位风姿卓绝的刘岛主,误认为陈平安欠债跑路了。如今的刘重润,可了不得,最奇怪的地方,即便刘重润展『露』出了金丹地仙的真实修为,可是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在一众大岛岛主的眼红之下,得到一块入门品秩的大骊太平无事牌,还是惹来许多猜测,例如是不是那苏高山相中了刘重润的姿『色』?或是关翳然那个位高权重的年轻人,就好美『妇』这一口?毕竟刘重润当年可是一位让朱荧皇室剑仙魂牵梦萦的长公主殿下。

顾璨当然心知肚明,没这些乌烟瘴气的旖旎艳事,因为陈平安泄『露』过一些天机,刘重润作为一个大王朝的亡国公主,以一处至今未被朱荧王朝挖掘出来的水殿秘藏,换取了那块无事牌的庇护,不但得以保住了珠钗岛全部家当,还一步登天,成为了大骊供奉修士之一。

至于这里边陈平安有无牵线搭桥,他没有说。

刘重润见到了起身迎接自己的顾璨,笑问道:“陈先生何时返回书简湖?”

顾璨摇头道:“暂时不知,不过近期可能『性』不大。”

刘重润神『色』如常,点点头,竟然就要这么离去。

顾璨站起身,跟上这位刘岛主,与她聊了些陈平安交待的言语。

刘重润不置可否,也没个准话,就这么离开。

顾璨返回小竹椅。

结果在渡口那边,出现了一位朱弦府鬼修。

刘重润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马远致,纠缠了这么多年,有意思吗?你有这心思,为何不好好修行,争取早点跻身地仙?”

故意换上一身素雅青衫的鬼修咧嘴笑道:“长公主殿下,明知道陈平安不在青峡岛,都还要走这趟,我心里有数。”

刘重润有些恼火,“滚一边去。”

马远致不敢拦路,乖乖让出道路,任由刘重润径直走向珠钗岛渡船。

就是没能管住一双狗眼,偷偷『摸』『摸』瞥了几眼长公主殿下的背影,真是好生养。

刘重润停步转头。

察觉到马远致那恶心的视线。

她厉『色』道:“你找死?!”

马远致咽了口唾沫,委屈道:“这不是担心长公主殿下,经过这场风波,有无憔悴消瘦了嘛,现在总算放心了。”

马远致趁着这个机会,又往她胸脯那边瞥了眼,峰峦起伏,美不胜收。

刘重润怒道:“狗改不了吃屎的玩意儿!”

马远致幽怨道:“我不许长公主殿下如此糟践自己,殿下便是将我踩在脚下,我也毫无怨言,但是殿下这般说自己,我不答应。在我心中,长公主殿下永远是世间最动人无瑕的的奇女子……”

刘重润才惊觉自己的失言,恼羞成怒之下,一袖拂出,将那位鬼修直接拍出渡口。

马远致稳了稳身形和心神后,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抹了把脸,只觉得这么多年,万般委屈千种辛苦,总算有了些补偿,呢喃道:“长公主殿下,女子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说那些卿卿我我的情话,没有关系,打是亲骂是爱,我还是懂的。”

刘重润上传后,以仙术驾驭渡船,飞快离去。

实在是烦死了那个脑子有坑的驮饭人。

马远致点点头,笑容灿烂,愈发贼眉鼠眼,“长公主殿下,如此娇羞,可是百年不遇的稀罕事儿,看来是真打算对我敞开心扉了,有戏啊,绝对有戏!陈平安,你就等着喝喜酒吧!真是好兄弟!如果不是与我说,跟女子打交道,要多思量一下她们话语的言下之意,我哪里能想到长公主殿下的良苦用心?要我早点跻身金丹地仙,可不就是暗示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许落后她太多吗,可不是担心我对殿下已是金丹,心有芥蒂吗?如果殿下对我不是情意绵绵,岂会如此费劲说话?陈平安,陈先生,陈兄弟!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啊!”

在鬼修欢天喜地地大摇大摆离开后。

曾掖有些吃不准鬼修与那位珠钗岛岛主的关系,小声问道:“这位鬼修前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马笃宜嗑着瓜子,一锤定音道:“我要是那位刘岛主,就一巴掌拍死他算数,省得一照面,就给那一双狗眼揩油。”

顾璨笑问道:“你们觉得刘岛主会不会喜欢陈平安?”

曾掖想了想,摇头道:“不太可能吧,她与我们陈先生差了那么多岁数,而且又不经常打交道,刘岛主终究是位道心坚定的金丹修士,即便陈先生很好,我觉得都不像。”

马笃宜嗤笑道:“刘重润喜欢陈先生,又什么奇怪,不过呢,咱们陈先生可不会喜欢一个老婆娘。”

坐在居中小竹椅上的顾璨哈哈大笑。

马笃宜丢了一把瓜子过去,顾璨一躲,结果全砸在了曾掖脑袋上,这还不算,曾掖还要弯腰捡起来,毕竟跟着陈先生那么久,想要不财『迷』、不抠门都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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